（一）
大一下學期的周四是一周裏最痛苦的一天，上午的英語和數學消耗掉所有的腦細胞後，下午還有一節大學課程中節奏最快的統計學。到了夏天天氣逐漸變熱，火烈的太陽將朝陽的教室燒成一個桑拿室，同學們頭腦短路，喘不過氣。
心情美麗時，即使綿延不絕的暴雨季節也是一種情調。若是無趣，就算無際的明日晴空，心也是枯燥的。
我心中的枯燥，無非就是坐在前排冷漠的林娜。從新的學期開學，每次上課林娜座位後的第三排準是我的位置。而她從新的學期開始漸漸疏遠我，避開我每一次搭訕、拒絕我每一次邀請。我想盡辦法去討好她，也許在她看來這隻不過是一個不知羞恥的男人對她的騷擾罷了。
哎，何時她能像窗外的烈日一樣炙烤我……
中午下了課，本來大腦就缺氧，又想著等下要跟著下課大軍擠出教學樓就沒什麼食欲了。在路邊我買了一串菠蘿，拖著疲憊的上身和大腦回到寢室。
男生這邊接到學委的電話，說下午的統計學因為老師生病停上了，寢室裏一片歡騰。我則無痛無癢地坐在我的書桌旁舔著菠蘿串。
“老四，今天怎麼了，苦逼臉拉了一天了。”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龍王順口問一句。
“沒事！”我順口回一句，無精打采地趴在書桌上。
“嘿，一看就是想林娜想的！”周宇在一邊插了句嘴，接著說：“人家跟你也沒戲，這麼久了，你還抱著希望啊！”
“後天我姐姐結婚，要不你來咱家吃好吃的啊。”龍王撿起杯子，打了一杯水喝。
“好啊！”兜兜風短暫地忘了林娜也許是件不錯的事。
噗，滿口的水被龍王噴了出來。
我一口答應了龍王的邀請，可是後來坐火車時我從他蠻不高興的狀態裏大概看出來，龍王隻是隨口一說，誰知道我居然當真答應了。
記得開學的時候說龍王家離市內很遠，可真坐起車來，就不是“遠”這個詞可以形容的了。我們在蓋州下了火車，又坐了十元去另一個小鎮的小客，下了小客後，還要花五塊錢坐電動三輪車把我們拉進龍王家住的農村裏。從沈陽火車站到這，花了我們五個小時。
下了三輪車，我們又穿過一片農地，上了兩個小土坡，才算到了龍王家。到他家時，車上悶的、太陽曬的、走路累的，我已經是滿身大汗。
他家大門是開著的，院也不大，屋裏來了一堆賀喜的親戚。進了院裏他家一個親戚看見了，忙對屋裏喊道：“海東回來了，海東回來了。”
龍王把我領進屋，先跟屋裏十來號親戚、鄰居問好，又把我介紹給大家：“這是我大學同學，帶他來我們家玩的。”龍王說著和親戚們一樣的濃重的蓋州話。
龍王也給我介紹了一圈屋子裏的親戚、鄰居，什麼大姑、二姨、六嬸的，到頭來我也沒記住，隻是說一個親戚，我也問聲好罷了。
龍王從櫃子裏翻出一個泛黃的白背心換上了，把運動鞋和襪子也脫掉，換成了一雙藍拖鞋。
他和屋裏的人寒暄著，我在院子裏環顧了一下他們家。如果說小時候那個老家的小土房在農村，那龍王家這片就是農村中的農村了。他們家的擺飾很少，一個大屋子、一個小屋子，大屋子裏一個衣櫃、一個電視、一個冰箱、一個大圓桌，基本就是這樣。
龍王家的廁所，不像別的農村用磚砌的，而是在圍著一圈硬塑料布的糞坑上搭幾個木板構成的，不記得龍王他哪個姑說，上廁所的時候讓我輕點踩，上回有個人上廁所踩塌一個木板，差點掉進糞坑。她這麼一說，不覺一陣冷汗。
送走一波又一波親戚朋友，已經傍晚了，吃過晚飯，龍王說我帶去房子後麵的後山轉轉。
從龍王家後門出去，是一座小山，山不是很陡，坡上是一片一片的玉米地。之前被他嬸說的，我都不敢去他們家的廁所，走遠了，我趕緊跑到玉米地裏把從晚飯時就憋著的尿解決了。
龍王見我這出，嗬嗬笑了起來，“沒來過農村吧？”
“我小時候家就是農村的，不過這麼‘深’的農村我還真沒來過。”我一邊提著褲子，一邊回著龍王。
“沒來過真好，在這待上幾年也沒什麼意思。”
龍王站在坡上給我指著俯望的村落，一片片菜地、零星的幾戶人家，望著眼前這幕，似乎真實地感受到了院子裏豬圈的臭味和雨後積水濘著泥雜著驢糞的小路。我在想象龍王考上大學的那一天，當他站在這裏俯看這個村子，應該不會有一點值得他留念的地方吧。
“東子，天黑了！”山下龍王媽媽吆喝著。
“好！”龍王回了一聲，轉身跟我說：“走吧，沒拿手電，再黑點就不好走了。”
等我們下山後，天已經全黑了，我和龍王準備住在他的那個小屋子裏，那個小屋子一麵牆都是龍王從小學到高中的獎狀。龍王還留著他高中時用過的書，整整齊齊擺放在牆角。
電視在龍王爸媽那屋，到了八九點鍾農村也沒什麼娛樂活動，一般都早早睡覺了，我洗完腳本也打算睡覺，卻被龍王拉了出來：“跟我走，帶你去看好看的。”
我被他拉到院子裏，他指著天空，“看！在沈陽沒見過吧！”
我抬頭望著天空，一下子驚住了。這裏的夜空繁星閃爍，明亮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布滿星空，或明或暗地還能看到銀河的影跡。村子是安靜的，天上的星空映在地上未幹的水潭裏，一樣明亮。
眼前的星空震撼了我，在城市裏不可能見到這樣的星空，即使在我三歲時住著的農村我也從未見過，我一直以為隻有在動漫中和電影特效裏才有這樣的星空。我從未想象過這個泥濘的山溝竟接著浩瀚無際的天河，想起了康德那句話，我相信了頭上的這片星空足以震撼我們的內心。
我看著龍王望著天空的側臉，此刻我明白了，他從未在高山上俯望這個又臭又小的村子，而是在家中的院子裏仰望頭上這片星空。
第二天，去參加姐姐的婚禮，龍王也就那身行頭，上身套著件背心，腳上趿著雙拖鞋。
婚禮在村子下麵的一個小飯店裏舉行，都說男方家裏條件不錯，在男方那裏婚禮辦得相當紅火，女方這裏辦也就走個過場，家裏人趁著辦婚事收點彩禮錢。
呈禮金的人都是二十、五十這樣往外拿，這在沈陽是沒有的，就算交情再生，少於二百的份子錢也拿不出手的。我本來也掏了二百元打算隨個禮，簽禮簿的大叔看到兩張大紅鈔，抬頭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