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要尿尿。”
楚州城郊,一輛馬車內傳出一句稚嫩的聲音,馬車速度未減,繼續向前行駛。此條路上人煙稀少,兩側是成片的樹林,不遠處便是熙熙攘攘的河岸。
河岸,淮水東岸,繁華如煙,人來人往。
一側吵鬧一側靜謐,倒是對比得十分明顯。
“乖,再等等,等到了家就好了。”
“我不,我要下車!”
“舟兒。”
車內,一柳眉杏眼的婦人佯裝怒色,蹙眉瞪著懷裏的小女孩,兩手把她從身上支開,一大一小對峙著。
小女孩不動聲色盯著母親,毫無退縮。
“哈哈,看我舟兒多有骨氣。”一側的男人撫須笑道,他大馬金刀坐著,五官英俊,眉眼淩厲,笑聲中卻透出幾分溫和,“算了,你就讓她去吧,左右這地方也沒什麼人。”
“那可不行,別人看不見咱不能失了分寸。”婦人重新抱住舟兒,柳眉一挑,“不管到了什麼地方,成了什麼,該有的還是要有。”
“有什麼?”男人嗤了一聲,“人活在世,還不是自己痛快最要緊?死要麵子活受罪。看看,憋壞了自己女兒,心疼的還不是你?”
婦人冷著臉,沒答話。
“娘……”小女孩再次叫道。
她見母親不說話,隻好把目光轉向爹爹。可巧,爹爹也正看過來,眨了眨眼,眉毛一跳一跳,逗得她直笑。
婦人瞥了她一眼。
“娘,您就讓她去吧,別憋壞了身子。”一聲和煦的聲音響起,如月下清波,風過無痕。
坐在馬車另一側的少年,一直沒開口說話,整條路上他都把玩手裏的陶塤,仔細摩挲。
明明愛不釋手,卻總是顯得心事重重,時不時往窗外看一眼,默然不語。
“你看,兒子都發話了,去吧。”
婦人哀歎一聲,終於鬆開了手。
“停車。”男人向外喊了一句。
婦人將懷裏的女孩遞給前來的奶娘:“去,帶她去小解,那邊樹木多,找個隱蔽的地方。”
男人搖頭笑。
奶娘接過舟兒來,向一側走去了。
放下車簾後,男人對她道:“你又別再氣壞了身子。”
婦人冷哼,“我氣壞身子是我自己的。”
男人搖頭長歎,將手放在她的手上,道:“涓娘,本就沒什麼,你不必想太多。隻是我……連累了你們母子,受這舟車之苦。不過你放心,以後雖不比以前,可我絕不會讓你們受苦。”
婦人甩開他的手,斜睨了一眼旁邊的兒子,佯裝怒意:“我是為這個?實話說吧,這誥命夫人當也罷不當也罷,於我而言不過是個名頭。”
“我就知道,夫人不會不識大體。”
“可你心裏清楚,這道聖旨對你而言……”
“夫人,”男人無奈笑道,“不是說好不說了嗎?你這一路叨叨得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我不煩,睿兒都煩了。”
說著,看向一旁的睿兒。
婦人垂眸,不再言語。
那少年本來是騎馬的,隻是臨近楚州時,日頭漸毒,才被他母親叫了進來。
他年齡大約十三四,因父親身有腰疾,不得不做進車裏,他才主動提出自己出去騎馬的。
“我都多大了,爹爹像我這個年紀,早跟著爺爺去疆場了。娘,您別擔心,我都已經長大了。”
我都已經長大了。
如若還像以前一樣,現在他該去軍營曆練了。可如今一切皆成泡影,說不失望那是假的。
此時,少年好似全然未聽見,一味低頭玩著手裏的東西,不聞不問。
母親盯著他,不知怎的,眼角泛起一絲潮意:“也不知闌兒怎樣了,病好沒好……”
木青巒沒作答,看著男孩,忽問道:“會吹麼?”
木睿沒反應過來,待父親再問了一遍時,他才抬頭,見父親指向他手裏的陶塤,便點點頭。
“那吹吧,給你母親聽。”
“可是,我就會一首……而且,還不熟……”少年麵有難色。
“無礙,你吹吧。”
得到父親的鼓勵,木睿沒再猶豫,將陶塤放到嘴邊,輕吸一口氣,一曲悠揚的樂聲響了起來。
天高雲淡,濃密的叢林將火辣的日頭隔絕在外,在這條無人的土道上灑下片片陰翳,微風拂過,涼爽愜意。
樂聲稍顯青澀,吹得緩慢,反而別添一股清奇,回蕩在這林中。
少年的目光一如既往得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