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欲望充斥靈魂的年代,充足的物質讓我們安逸,流行的泛濫、語言的蒼白晦暗,讓豪放、婉約成為已逝的背景。黯然回首間,鋼筋水泥的叢林,市井巷陌的攘攘冠蓋,使暗香疏影早已成為滄海桑田,還有誰肯閑情雅致地欄杆拍遍,欲說還休?於是我們總在歎息世路難行,歎息良辰美景虛設,卻有誰忍把浮名換作淺吟低唱,笑飲不敵疾風的濁酒一杯?太多的事非功過“剪不斷,理還亂”,足以讓我們彷徨不知所終,哪裏還能用文字表達出無與倫比的穿透力,讓人思緒萬千,讓人拍案叫絕。
庸俗的無數種定義,在這個懨懨的年代,開出紙一樣的花朵。
千年的宋詞,那種氣韻,那種凝重與低沉,需要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承載。在這空虛浮躁的年代,宋詞,像是被不停搓揉的花瓣,在落花流水中日漸式微。再優雅也隻能裱掛於房室之中,像是簾幕重重後那隻飛起不再回轉的驚鴻。而不管枉結多少愁腸,那種意在筆先、神餘言外的極致,那個造就山水仙氣、世外清音的韻律,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塵”,於霧靄沉沉之中遁無形跡。
於是我喟歎,不能像清新婉麗的晏幾道,可以惆悵憶著心字羅衣的小萍,尋著舊日的謝橋;不能如柔弱無力的秦少遊,徘徊在輕煙小樓裏數飛紅萬點纖雲弄巧,看自在飛花與無邊絲雨;更不可能似姣花照水、弱柳扶風的李清照,守著滿地黃花,為綠肥紅瘦的雨後海棠歎惋流淚。
沒有宋詞的年代,蘭舟催發的槳聲,已在千裏煙波的楚江裏,一蒿獨去。每當月照軒窗,我唯有在秦悲柳切,傷花惜春的纏綿悱惻裏,化身成崖草邊的一朵紅菡萏,讓長長的雨,把整顆心沁得透濕。我唯有懷想、感傷那個風雨飄搖的宋王朝,那個造就文學奇葩的時代。感謝,感謝這段距離——沉澱了千年的孤獨,讓我足以遠遠地、靜靜地拈花微笑。
感悟
宋詞是中國文學史上一支豔麗的奇葩,那些文字,或婉約,或豪放,寥寥數語,竟能將人帶往一個難以言傳的意境。“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無奈,“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的孤寂,“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豪邁,都可以化作讓人震撼的力量。
然而,再美的時代終將過去。感懷過去的美好,痛惜物欲橫流的今朝,是一次靈魂的蕩滌。回到宋代,是一次不錯的心靈之旅。學會麵對現在,這才是我們驀然回首的主旨所在。沒有宋詞的年代,你依然可以在自己的世界做一回詞人;依然可以在揮淚而別時,暗誦傷懷;依然可以在睹物思人時,回想秦淮兩岸;依然可以在暗夜獨行時,想起挑燈看劍……隻要你願意,在你的世界裏,你是可以無所不至!
溫一壺月光下的酒
林清玄
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別的東西也可以留下。我們可以用一個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裝起來,等桂花謝了,秋天過去,再打開瓶蓋,細細品嚐。把初戀的溫馨用一個精致的琉璃盒子盛裝,等到青春過盡垂垂老矣的時候,掀開盒蓋,撲麵一股熱流,足以使我們老懷堪慰。
這其中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將月光裝在酒壺裏,用文火一起溫來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
有一次與朋友住在獅頭山,每天黃昏時候在刻著“即心是佛”的大石頭下開懷痛飲,常喝到月色滿布,才回到和尚廟睡覺,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最後一天我們都喝得有點醉了,攜著酒壺下山,走到山下時頓覺胸中都是山香雲氣,酒氣不知道跑到何方,才知道喝酒原有這樣的境界。
有時候抽象的事物也可以讓我們感知,有時候實體的事物也能轉眼化為無形,歲月當是明證,我們活的時候真正感覺到自己是存在的,歲月的腳步一走過,轉眼便如雲煙無形。但是,這些消逝於無形的往事,卻可以拿來下酒,酒後便會浮現出來。
喝酒是有哲學的,準備許多下酒菜,喝得杯盤狼藉是下乘的喝法;幾粒花生米,一盤豆腐幹,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個人獨斟自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
關於上乘的喝法,春天的時候可以麵對滿園怒放的杜鵑細飲五加皮;夏天的時候,在滿樹狂花中痛飲啤酒;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葉青,人與海棠俱醉;冬寒時節則麵對籬笆間的忍冬花,用蠟梅溫一壺大曲。這種種,就到了無物不可下酒的境界。
當然,詩詞也可以下酒。俞文豹在《曆代詩餘引吹劍錄》談到一個故事,提到蘇東坡有一次在玉堂日,有一幕士善歌,東坡因問曰:“我詞何如柳七(即柳永)?”幕士對曰:“柳郎中詞,隻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棹板,唱‘大江東去’。”東坡為之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