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夢熊這番話給反對派們一個錯覺,他們以為柳暗花明,反敗為勝了,所以都紛紛發言。有個叫饒仁侃的禦史一麵從群臣行列中走出,一麵高聲說:“當年先皇英明果斷,取消馬市,並嚴令再言馬市者斬,王總督難道是想以身試法嗎?”
反對派們正要以第二次“哄堂大笑”給饒仁侃喝彩助威,隻聽高拱一聲大喝:“你們這群蠢材!先皇取消馬市,是因為仇鸞榆木腦袋,辦事不力。因人廢言,這是豬才做的事!”
反對派們嗡嗡起來,高拱向群臣中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站出來,高聲叫道:“在下認為,封貢、互市是一體的,而且有四大好處。”
張居正循聲而望,正是高拱的得意門生、吏部言官胡嘉,他不由得向此人投去感激的一瞥。胡嘉所謂的四大好處,也正是張居正和他的同誌們都意識到的。封貢互市,俺答汗可停止戰爭,邊民可享太平;諸邊有數年之太平,可乘機積蓄力量,俺答汗如果背盟,打就是了;邊境漢蒙居民交錯,民間貿易往來,可用中國文化滲透進蒙古,做到不戰而屈人;我天朝大國,胸懷如江海,允許蠻族來降,這就在宇宙做了個好廣告啊。
反對派們不嗡嗡了,張居正好不容易享受了會兒寧靜。這種寧靜,他最喜歡享受。高拱站出來說:“我看情況已明朗,皇上可做定奪了。”
朱載垕在龍椅上昏昏欲睡,聽了高拱的話,像死囚聽到大赦一樣,歡樂地站起來說:“那按少數服從多數,擬旨準行吧。”
張居正幾個月來的殫精竭慮終於得到回報,他的堅持得到勝利。中國曆代王朝,越弱的王朝越有廉價自尊,把和外族的議和當成奇恥大辱。這不是神聖,而是神經。在給方逢時的接任者劉應箕的信中,張居正這樣說道:“所謂講和,是兩敵相持難分高下時,不得已之舉。世界上兩國之間沒有真正的和平,所以講和不是目的,積蓄力量超越對方開戰才是目的。”
張居正深刻認識到這樣一個道理:戰勝沒有把握戰勝的對手,最好的武器就是友誼。但對於那些頭腦不清晰又喜歡發熱的人,這個道理他們永遠都不會懂。
再接再厲
俺答汗封貢、互市的決議是定下來了,可定下來是一回事,付諸行動又是另外一回事。廷議的第二天,張居正就給王崇古去信,要他立即撰寫奏章上交朝廷。王崇古沒有拖泥帶水,幾天後就把奏章送進了皇宮。朱載垕也幹脆利落,交由內閣討論擬出意見。
張居正去催李春芳,李春芳正在寫辭職信。他已受不了高拱的雷霆,之前寫了無數封。所有人都專注於俺答汗封貢的事,隻有他一門心思撲在撰寫辭職信上。他百無聊賴地對張居正說:“這件事,你和高公商量就是了。”
張居正就去找高拱。高拱有點忙,兵部尚書郭乾因在俺答汗封貢、互市一事上表現奇差,無臉再待下去,提出辭職。高拱正琢磨兵部尚書的人選,無心理會其他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膠萊河事件。
明帝國的政治中心在北京,經濟中心卻在江南,每年京城所需的糧食物資都要從南方運來,而南方到北方,唯一的生命線就是大運河。從南到北千裏迢迢,每運送一次糧食,有五分之一消耗在路上。於是有人又提出海運,可由於造船和航運技術的萎靡,也是困難重重。高拱主政後,提議啟用膠萊河以縮短海程。膠萊河從山東高密分兩股流出,一股進黃海,一股進渤海。有人提議在中間鑿新水道,溝通兩股水流。1570年九月,把漢那吉事件剛發生不久,黃河在邳州決口,糧船不能北上,高拱主張開新膠萊河,張居正極力反對。
兩人都是公心,所以爭論得很激烈,由於把漢那吉事件的發生,膠萊河事件才被逼到暗處。等把漢那吉事件解決後,高拱舊事重思,張居正還是反對。高拱隻好說:“我現在一門心思都在膠萊河上,俺答汗封貢、互市的事,你來決定吧。”
這是廢話,連動物世界都知道,高拱在內閣是一指通天,他不開口,任何事都辦不了。張居正並不焦急,焦急解決不了問題,隻會阻礙小宇宙的爆炸。他想從朱載垕那裏入手,可他去找朱載垕,看門的說,皇上在睡覺。他一直去找,看門的一直說,皇上一直在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