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達的上疏
1574年秋,大力支持張居正的僉都禦史李世達巡撫山東。李世達有責任心,肯幹事,對繁雜的公務處理得當,頗得張居正的心。抵達山東不久,李世達就發現一件別人認為很平常的怪事。他略加思考,就認定這事非同小可,再不解決,恐怕是帝國大患。
此事就是孔尚賢進京。孔尚賢可非池中之物,他是孔子貨真價實的第六十四代孫。孔子是聖人,並被明帝國政府熱烈認可和膜拜,被封為“衍聖公”,這是個世襲的爵位,所以孔尚賢借著祖宗的屍體之光也就成了“衍聖公”。
“衍聖公”毫無“聖”痕,自幼紈絝,不學無術,因為頭上罩著“衍聖公”的帽子,所以對地方官和法度從不放在眼裏,對族人更是刻薄寡恩,丟盡了他大祖宗孔子和列祖列宗的臉。
按曆代祖製,衍聖公每年都要入京覲見皇上。這是傳統,道德領袖和政治領袖的會晤,可以給臣民們傳遞一個信息:大家都要遵守道德和法律,共同維持社會和諧。
孔尚賢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懷,可他每年都會進京,而且樂此不疲。緣由在於,他進京一次就能賺取一次巨大的經濟利益。他會攜帶大批私貨入京販賣,在京城待上幾個月,偉大的衍聖公就搖身一變成為富甲山東的土豪。
本來,孔家有“進京”傳統,孔子當年向各個國家的京城跑,可他餓得死去活來也從沒想過去人家京城做生意。孔子主張“重義輕利”,孔尚賢顯然是背祖忘宗。不過,孔尚賢到京城做生意,政府並不幹涉。每當秋天要進京時,山東政府還為孔尚賢開綠燈,給他提供各種方便。在這種種方便中,其中有一方便就是李世達密切關注的“驛遞”。
明帝國建“驛遞”,始於朱元璋時期,目的是遞送使客、飛報軍情及轉運軍需。這種製度很好,在長時期內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朱厚熜時代,全國共設水馬驛1259處,它保證了政務和軍務的時效性,張居正的考成法能迅速生奇效,驛遞功不可沒。
遺憾的是,任何一種製度年深日久,必發生變質。驛遞本來是為公務人員和政府允許的公務人員服務的,也就是說,驛遞必須是為了公務。但很多人都占驛遞的便宜。那位寫下《徐霞客遊記》的徐霞客就是免費使用驛遞,才走了那麼多地方。孔尚賢占的便宜就更大,從山東到北京,他的如山般貨物的運輸費通過驛遞全部免費!
明帝國的驛遞規定,凡是驛站沿途的百姓,都要義務為驛站服務。不但要出人,還要出車、出船、出馬、出驢、出草料。整個明帝國的驛站沿途百姓怨聲載道,尤其是秋天的山東到北京的驛站沿途百姓。李世達看在眼裏,焦慮在心裏。
一個秋天的午後,李世達去拜訪新時代的聖人孔尚賢。孔尚賢很忙,所以李世達等了半天,聖人才樂顛顛地走了出來。二人寒暄過後,李世達直奔主題,指著孔府大院裏忙得熱火朝天的人說:“這些人好力氣!”
孔尚賢哈哈一笑,拉起李世達的手,把他拉到門外,指著直插雲霄的一堆貨物說:“這是山東大蔥,這玩意兒到北京後價格會翻五倍。”又指著一堆貨物說,“這裏是山東煎餅,卷根大蔥,那叫一個香。”他把伸開的五指翻了兩下,“能翻十倍。”說完又要拉李世達去看別的山東特產。
李世達掙脫他的手,不懷好意地問道:“算運費了嗎?”
孔尚賢又是一笑:“用驛遞,沒有運費。”
李世達正色道:“這恐和製度不符吧。”
孔尚賢剛抽出一根蔥,正找煎餅,一聽李世達語氣有異,馬上去瞧,李世達一副黑臉包公的模樣。“哈哈,李大人第一次來山東吧。孔家去京城,多少年了,一直用驛遞,免費的。這就是製度。”
“胡扯!”李世達後腦都是氣,“驛遞可不是給你做生意用的!”
孔尚賢手裏攥著根大蔥,一時無所適從,突然就幹笑起來:“李大人,你看我這裏挺亂的,你改日再來,我這還著急上京去麵聖呢。”
李世達憤憤然地離開新時代聖人的家,回到辦公室就寫了封奏疏,先談設立驛遞的最初目的,再談驛遞的原貌喪失,最後談了孔尚賢不知羞恥地使用驛遞造成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