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草,一樹一木,曾經每日對著晚晴說話,天馬行空的怪誕思想,沒人會笑話他,因為他隻對一個人說。隻是如今那些內心的小幼稚,生活的不滿,都沒了晚晴傾訴,隻能對著這稀薄的空氣喃喃自語。
花開無聲,花落無痕,剪一段歲月,附和這短暫的人生。這樣的頹廢不止苦了自己,也傷害了那些真正關心他的人,韓瞻找到李商隱的時候,正抱著酒壇子,看著空氣傻傻發呆。
他時常會想起從前的意氣風發,想想那美麗的詩句,這樣一個才情的人難道要終日與酒為伴,這樣度過一生麼。
李商隱這樣自甘墮落,旁觀無數人為他歎息。韓瞻為李商隱找了份差事,真心是當作朋友的才會關心,才不會敗在冷漠言語之中。才會執著地對他好,看到他最內心的渴求。
李商隱想都沒想地一口回絕,從前的他不是這樣的,他會欣喜若狂的,好像離夢想又近了一步。或許像個孩子一天跳起來,隻是如今沒有了歡欣的對象。
何必終日在這裏喝酒用酒精來麻醉自己呢。痛苦就痛苦,總是要回到現實的,逝者已矣,晚晴在世,也不想看到他這種頹廢的樣子,韓瞻如此勸解李商隱著。
李商隱仍在回憶與晚晴的初見。她一直愛慕的是他的才學,憂國憂民的情懷,她讓他孤寂的心又燃起了愛情的火焰,從相識到相守,他們的愛裏盡是美好的故事。可那樣的回憶雖然美好,但他卻不得不活在此刻沒有他的現實裏。
他想放下這痛苦,卻無從解脫,最後,他想與其終日在這個一同生活的地方觸景傷情,不如就離去吧,等到什麼時候能把傷心沉澱在心裏,再回來看看,用所作所為來祭奠死在這裏妻子。每逢佳節,一枝菊花遙給寄遠方的亡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知道今生的最愛逝去,這一生再也不會愛別人了。
韓瞻一直在旁邊勸說著,當他提到晚晴的時候,李商隱拿著酒瓶的手明顯顫抖了,嘴唇哆嗦的不知要說什麼,隻是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又開始大口灌其酒來。
韓瞻摔門離去,這樣的李商隱太讓人傷心,讓人可憐,可是最嚴重的就是憤怒,晚晴對他如此的期待,竟然在晚晴去世後就一蹶不振,如何對得起關心他的人。
第二天,韓瞻一打開門,就看見憔悴的李商隱,雖然清洗過,也換下了那身酒糟味的衣服,但是仍然難掩一臉愁容。本就瘦弱的人,如今臨風好像就能飛走,他更加蒼老了,似水流年,往昔不在。
李商隱用沙啞的聲音說著他的決定,他要離開這個傷心的地,雖然曾經一度是他最幸福的地方,因為曾經有多麼幸福,如今就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既然愛到了盡頭,也痛到了極致,痛她的離開,不舍她給予的愛戀,既然已經深傷,就不忍心再承受這些熟悉事物帶來的徹骨疼痛。
看著熟睡的孩子,李商隱就站在床前默默地看著,那裏有年少的自己,還有晚晴的音容,現在回憶起來,還是會很痛,很痛。
原諒父親吧,現在自己都養活不了,怎麼能照料他們,雖然離開,但是要孩子們知道遠方有一個人一直在思念他們,天上也有個人在祝願這一家人。有人會照顧好他們的,遠比這個親生父親要好得多,他們的父親是個懦弱的人,也是個沒有用的人,這一生悲歡輾轉,他從來沒有掌握過自己。
白居易深深地向韓瞻和六姐鞠了一躬,頭也不回地離開,在兩人看來他走的是那樣決絕,好似要看破紅塵往事,不再回來。
或許是真的沒有留戀,也行真的是更加決絕,不能割袖斷義,隻是深埋在心裏的愛,如何能取舍的那麼幹脆利落。離開時,那冷峻的麵容,看不出悲喜傷痛,隻是李商隱變了,他從前都是溫和淺容,隻是這一次,他變得不像自己,也可能這是他最真的自己。
坐在東行的馬車裏,窗簾遮擋出一片黑暗,沒有最後留戀這個深情的地方,告別得如此堅決。軲轆壓過的地麵,坑窪不平,車前的馬夫在詛咒著這糟糕的路麵,李商隱一句話也沒有說,麵容都沒有變過。
難道受過一次傷,就要帶個不一樣的麵具,這是為了隔絕,還是偽裝。科舉一次次地失敗,他沮喪,可是從沒有放棄,執著地堅持自己的路,走到最後,雖然依舊是一介白衣,和當年恩師麵前,滿堂賓客,一襲白衣,一樣的地位,隻是時過境遷,早已不同。
愛情也總是夭折,曖昧的幼芽剛剛萌發,就被一場風暴折損。愛到半路,前方便沒有了路。
日落黃昏,李商隱已經踏上了東行的路,那個不一樣的樊南在他身後漸行漸遠,不知道這一生還有沒有勇氣再回來。
3.日日征帆送遠人
洞庭波冷曉侵雲,日日征帆送遠人。幾度木蘭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
--《木蘭花》
十一月的東川,天氣冷下來了,大雪紛飛。裹緊身上的衣服,李商隱站在紛飛的雪中東望,白茫茫的一片。
還記得很多年前,去拜訪恩師的路上,皚皚白骨,那也是一片白色,隻是當時年少感歎戰亂無情,隻是如今看著茫茫白雪,內心哀傷更勝往常。
好冷,隻是冷暖自知,無人再關心了。若是晚晴在,定會給他做棉衣,一再囑托,有她在身旁的日子,漫天飄雪也不過是下了一場繁華,兩人比肩並鄰才是最美的風景。微涼的雪花融化在眼角,還沒來得及溫熱,就又冰凍成晶。凝結在臉上,又倏地滑落下去,融入腳下,尋不見。
苦澀的眼角,抹不去的是一層又一層的冰涼,所幸凍結成冰,不必奢求殘留的一點餘溫。“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茫然天地間,真的就隻剩下自己了,李商隱如今遠離子女,天大地大也不過就是孑然一身,不必在意許多,完全可以按照自己最想做的去實行。
他心中無數次地惦念。遠在天邊的晚晴,是否知道有一個人在無時無刻想她,他視野的每一個東西,都能勾起對她的回憶。
李商隱在柳仲鄖麾下繼續做幕僚,這麼多年過去,他也再沒有了激情,不會因為某個統治者做的蠢事就和人爭得麵紅耳赤。他安分守己,每日默默地做著分內的事,安靜地不惹別人的注意,隻是不用隻言片語,他身上的蕭瑟寂寥就難以讓人忘懷。
有他在的時候,空氣都是滯緩了,沉沉地壓抑,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擾亂了這份寂寞,狂亂了心底的熱流。
他終日平靜地熬著生活,可是不平靜的事,卻還是找到他的頭上。與東川相鄰地西川發生了一件案子,東川官員被派去處理,李商隱正好和西川的節度使杜悰是表兄弟,就領了命令去西川。
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李商隱就是不明白怎麼會這麼一件小事就驚動了朝廷。不過是一場打架鬥毆的糾紛,杜悰無能,沒有妥善地處理好,才被當事人鬧大。李商隱按著脈序整理,不過是幾天就已經摸清了事情的真相,簡單地處理了。這件事上是杜悰的無能,而李商隱早已沒有了年少的較真,眼裏不揉沙子,隻是表兄弟一場,就寬容了。
對於李商隱不過是一件小事,可是如果被參可就是丟官的大事,杜悰異常感謝李商隱,特意設宴款待。為了表達濃重的謝意,席間奢華極致,不僅好酒美食,還有美色歌舞相伴。
看著眼前的華麗,這就是他從前的追逐,美好的生活,被人尊重,說話有力度,不再是一番高談闊論,僅此而已。隻是如今看來,貧窮富有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人已不在,一切都是枉然,李商隱看開了,或許又是鑽入另一個牛角尖了。
那喧鬧的場麵,看起來如此淒涼,李商隱置身其外,遊離紅塵的邊緣,羈絆中踉蹌前行。隻是如今的他已經沒有停留下得必要,受傷過後,心疼的也隻有自己,自怨自艾,悵然間明悟。
李商隱悄然地走開,這是這場熱鬧席宴主人公早已經離開,歡鬧中的人們還沒有察覺,或許,這已經不再重要。
現在的李商隱不喜歡這樣的奢華,隻想要一方角落,淡淡地做自己,回味自己的憂傷喜樂,咀嚼人世百味。有一個能完全自己做主的地方,不需要青山綠色,也不必花好月圓,隻是平淡的生活,無需太多歡聲笑語,隻是心境荒涼,在日光中享受一絲溫暖,在月夜之中,修得那一方圓滿。事情辦好之後,李商隱想快點回到東川,隻是杜悰的一再挽留,讓李商隱很是危難,這裏的喧鬧他早已不再習慣,年歲的增長,早已不是當初年少氣盛的少年郎。後來,杜悰被派去了淮南任節度使,離開了西川,李商隱辭別,又回到了東川,繼續他蝸居似的生活。
白日忙忙碌碌地作著工作,每一樣都仔細地完成,他兢兢業業卻不為功績,隻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不必再思念。
時光如水,在一片寧靜海麵,靜靜懸浮。李商隱仰望藍天,背擁大海,在秋水共長天一色中尋得浮生半安閑。他在東川一待就是四年,這四年裏,生活平靜的沒有一點波瀾,他成了一潭死水,在淤泥裏靜靜地消散。
雖然時間過去了很久,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會思念,還是會痛心,還有回憶的甜蜜。晚晴的音容經常在眼前浮現,隻是在擁抱的刹那,又消失不見,伸出手能撫摸的也不過是稀薄冰涼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