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何時,翻開了一首字跡清秀的小詩,從此將這一行柔婉鐫刻進了心底。是在何時,發現了窗外的白蓮已經凋落,簷下的飛燕也不再呢喃。是在何時,忘記了塵世的種種煩惱,卻撿起了細碎零落的幾片歡喜。
生命,是永恒的話題。你永遠不知道,何時經曆風平浪靜,何時穿梭驚濤駭浪,何時悵然如夢,何時雀躍如牙牙學語的孩童。可生命,美麗的生命,就是這樣地不斷帶來驚喜。是驚,或是喜,或許隻是我們的一念之間,轉眼之瞬。
我翻過《長恨歌》,也背過《琵琶行》,年少的我,並不曾愛上那些簡淺通透的詞句,總以為繁複綺麗的,才是姹紫嫣紅的繁花。總要行走過歲月的滄桑,時光的塵埃,才會懂得,原來平淡也是一種美,無驚無喜,尋常無奇,卻始終如一,清淡,而悠遠。於是,多年後的我,才當真願意去領悟那平淡詞句裏的純粹。
白居易。這個名字亦是如此的簡單澄明。居易,寄予的願望是那樣美好,他的生命卻不是如同願望那樣一帆風順。或許,這是我們應該慶幸的,一生順遂的人,充其量不過是漫步繁華的富貴閑人,如同前半生的賈寶玉,紅塵裏懵懵懂懂,都不知該如何掙脫命運的枷鎖。而我深信,不論命運如何肆意傷害,暗流洶湧,這位返璞歸真的詩人,亦能涅槃重生。
我信詩如其人,也相信有自己一腔虔誠的人,擁有一個寧靜的世界。
信仰,總能最大程度上給人帶來力量,使人絕處逢生,在孤苦無依時成為生命的支柱。而白居易,這位佛教忠誠的信徒,他的號就是香山居士,居士,正是佛家的說法。很多次,當他陷入絕望之中,都是在禪意裏,尋找到了人生的力量,化解了燃眉之急。有時,過不去的並不是紛繁塵世,其實隻是一顆陷入絕望的心。而信仰,雖然無法化解現實的困苦,卻能夠撥開障目的煙雲,還回一顆澄淨並堅強著的心。
所以我想,有信仰的人未必是最強大的人。然而,他們都是幸福的人,不論他們的信仰是神,是佛,抑或是自己。當白居易走入最後的時光時,曾經給自己撰寫墓誌銘,其中一句說: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釋教治其心,旁以山水詩歌琴酒樂其誌。再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這句話裏幾乎是囊括了他的一生。
他是儒家熏染出來的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堅韌如蘆葦。他也是佛家堅守內心的弟子,風雨來襲從不畏懼。他更是琴酒山月裏的文人和詩人,一支筆,一壺酒,一輪明月,一把殘琴,就這樣豁然地走進了青石,帶著幾分桀驁,也帶著幾分從容。
那是屬於他的一生,坎坷卻也斑斕。他多情,卻不濫情,他深情,從未弄情。他有自己的操守和底線,總是一如既往,真誠專注,虔誠地走近人世中的愛與恨。他經曆了繁華也經曆了清貧,經曆過青雲直上也經曆過一落千丈,命運並不曾在這點上對他有任何的慈柔。但幸好,他是堅定,亦是簡單剔透的,不論狂風暴雨,都無法熄滅他心中的那盞燈。
於是,這個成為了中唐時期精神圖騰的詩人,將他自己的生命,化成了一盞風雨不滅的燈,一盞在佛前長明的燈,一盞永遠燃燒在我們心中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