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暮色青雲憶半生(2 / 3)

繁華的洛陽城,雖然正經曆寒冬,卻是格外熱鬧。在大年過後,白居易也不忙著返回長安,他利用正月裏的假日,遊玩了洛陽附近的名勝。如今的他,不必再為了官路前途再費盡心思,他可以靜下心來去慢慢品味那些風景裏的韻味與獨特情懷。許多名勝古跡,都在他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經曆了坎坷半生後,他在那不變的風景裏品到了不一樣的生命真味。

命運得失,有一種很奇妙的規律。你越是想要緊緊抓住的,就越快地流逝。反而當你放下的時候,會發現曾經的渴望,就在腳下,俯拾即是。就像白居易,當他將官場看淡後,卻在仕途上平步青雲,而今已近花甲,他又迎來了一份要職。大和二年二月,朝廷下詔,白居易由秘書監除刑部侍郎,並封晉陽縣男爵爵位。刑部侍郎是刑部尚書的副手,協助尚書處理刑部事務,手中權力頗大。因為職位極為重要,朝廷命他馬上赴任。詔書急緊,白居易不得不告別洛陽諸友,趕赴長安。在白居易回長安不久,劉禹錫也奉詔除授主客郎中、集賢殿學士回到長安。大家都知道這是裴度極力保薦的結果。

如此地被重用,白居易心中並未太過欣喜,因為刑部的事務繁忙,所以,白居易在擔任刑部侍郎後,終日忙碌,幾乎沒有遊玩的時間,更是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寧靜。使得他的身心都無所適從。所以,他在《晚從省歸》一詩中對於這種早出晚歸的朝政生活表示出了極度的不習慣。曾經閃閃發光的功名路,如今卻暗淡了。他的心,他的魂,都纏繞在了山林泉石間,他希望心頭不留任何塵世間的東西,“終是不如山下去,心頭眼底兩無塵”。

這年的十二月,寒風呼嘯而過,帶給了白居易一個冰冷刺骨的消息,他的摯友、宰相韋處厚突然暴病身亡,這給了白居易生命重重的一擊。在大半年的時間裏,白居易都沉浸在繁忙的勞碌中,他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如今韋處厚的噩耗更是對他的一次不小的打擊。他失去了一位摯友,也是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和盟友。因此,悲傷之餘他不得不為未來考慮。

家人十分理解白居易的擔憂,並勸說他離開長安這個是非之地。白居易思量多日,最後聽從了家人的建議。但是,他不能直接向皇上辭官或要官,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假。於是,他以身體不適為由,向期廷告假百日。然而,就在這期間,悲傷的故事相繼上演。大和三年正月,白居易的朋友京兆尹孔敢、吏部尚書錢徽、華州刺史崔植相繼病故,半月之內四人相繼而去,這讓白居易感到一種恐懼。這一次,他下定決心,要離開長安。這一次離開長安,他的心中充滿了歡喜。這座曾經在他夢中閃閃發光的繁華都城,如今已經成了他的精神牢籠,他迫切地渴望離開,去追尋自己內心渴望的寧靜。

三月下旬,白居易百日病假告滿,照例他的刑部侍郎一職被免去。也許是在此之前他作了一些工作,朝廷詔除他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洛陽。接到詔書後,白居易非常十分高興,這樣的結果,也正是他心中期盼的。妻子很快就收拾好了行裝。裴度、劉禹錫、張籍三人於興化裏裴府舉辦盛宴為白居易餞行。推杯換盞間,盡是離別之詞,可是,此次白居易的心中,並無太多愁苦。遠離,其實是一種精神回歸,他看到內心深處更真實的渴望,他更加渴望安靜的餘生。

白居易一家於四月初離開了長安,四月下旬才回到了東都洛陽裏的宅第。這次回來,他頗有些慶幸,因為他暫時擺脫了朝中湍急的政治暗流。朋友們聽說白居易回來了,競相前來拜謁,讓白居易有些應接不暇,他開始享受寧靜歲月,過起了安穩人生。而另一麵,長安城裏卻是風起雲湧,一刻不停地演繹著血雨腥風的政治故事。

大和四年,黨派之爭繼續上演,武昌節度使牛僧孺入朝,宰相李宗閔升為兵部尚書,李德裕一黨卻在此次的黨派之爭中完敗,被排擠出了朝廷。而曾經的好友元稹也因為收到李德裕的提攜而被新上任的宰相排擠出了朝廷,貶為武昌刺史。

此時身在洛陽的白居易慶幸自己沒有卷入這場黨派的鬥爭中,他們其中任何人受到傷害,遭到貶謫,都是他不願看到的。

遠離了朝廷的爭鬥,白居易沉醉於洛陽的山水寺廟之中,鍾情美景與醉心佛海,是白居易人生兩大不變的主題。整日沉醉愜意生活的他不想再與朝廷有任何瓜葛了,他已經厭煩了官場的生活,需要的隻是一片淨土而已。

不久後,詔書還是下達了,牛僧孺等人感念當年的恩情,授白居易為河南尹,這個職位在當地是擁有相當高的地位,並且俸祿豐厚,權力範圍也很大,這一切都是白居易最初所期盼的。

畢竟經曆了這麼多年的輾轉與漂泊,如今的白居易再也沒有在蘇杭兩地任刺史時的那份鬥誌了,他想要為百姓謀福利,卻感到力不從心了。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此刻需要的隻是一份安逸,於是他將自己剩餘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修築自己府邸上了,他想在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為自己創造一個舒適的環境,能夠讓自己安享晚年,不再過問外界的一切。

安逸的生活逐步在他的生命中展開,盡管是那樣的平鋪平鋪直敘,毫無生機,但對於白居易來說,這才是他追求一生想要的結果。

生活不怕索然無味,怕的是突遭晴天霹靂,那種讓人心痛的措手不及是一般人無法經受的。花甲之年的白居易卻突聞唯一的繼承人阿崔離世的噩耗,阿崔是他的小兒子,年近花甲的白居易本來以為自己後繼有人了,誰知到頭來卻帶給自己莫大的悲痛。

白居易很長時間內都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痛苦難耐時,隻好給元稹寫信,以此來求得安慰。白居易曾經的好友劉禹錫等人聽到了這個消息後,也都紛紛來信勸導白居易節哀順變,不要過度悲傷。

痛苦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忘的,心中的傷痕也遲早會被歲月抹平的。但命運又開始將這個花甲老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剛從喪子之痛中回過神來的白居易卻再次被噩耗打擊得不知所措,老友元稹在武昌任職期間,突發疾病,與世長辭。往日的風采依舊晃動在眼前,但從今後,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他的故事了。他像風一樣,在白居易的生命中輕輕離去,卻給了白居易生命重重一擊。

白居易與元稹相識於兒時,元稹也比自己小幾歲,算起來他與元稹相識也有幾十年之久了,在佛教中深有體會的白居易曾將他與元稹的關係比作形與影的關係。

十月,白居易為老友元稹寫下了祭文,以此來送別元稹後一程。向他做了生命最隆重的告別。今生的彼此間的故事已經走到了終點,那些未完的心事,隻等來生再來訴說。

待白居易料理完元稹的喪事,轉眼間已經是大和六年。“瑞雪兆豐年”的大好寓意在這一年的初春就表露無遺。白居易怎能放過眼前的美景,於是借此機會邀請洛陽各界的名流來家中飲酒賞雪,這些年洛陽的收成不錯,社會環境也是穩定和諧的,如果此時各界名流能再出一份力,洛陽的經濟必定蒸蒸日上,這也將成為白居易政績的一部分。

洛陽一片安定祥和之景,作為當地長官的白居易自然也可以暫時安心地享受一下生活了,那時,他最常遊曆的莫過於香山寺。

洛陽有十所後魏時期所建的古刹,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奉先寺和香山寺了。到了中唐時期,香山寺也逐步走向了沒落,白居易每當遊曆到此地時,都不禁慨歎此地昔日的風景或許是何其幽美,與這寧靜淡雅結合得恰到好處。

惋惜之餘,白居易不忘拿出元稹托人帶給自己的,為其撰寫墓誌銘的酬金來重修香山寺。這也算是為元稹積累功德。

七月初,元稹的靈柩要遷到鹹陽去了,相識幾十載的老友要永遠地離開了,就算以後想要拜祭,也要遠走他鄉了。

白居易獨坐在修築一新的香山寺中,雖然眼前充斥著美景,但畢竟無法還原這香山寺最初的模樣了。身邊的朋友,也將逐漸消失在生命中,物是人非,就好似一路走來,我們丟掉了最初的純真,也遺失了曾經的摯友,路途的終點,等待我們的隻有無盡的孤獨。亙古綿長……

3. 光陰如昨

歲月如歌,靜默著,靜默著,風幹了雙眼,迷失了你我,窗外透射過來的溫暖的日光給予我們無限炫目的幸福,棲息在漂泊的心上。此時撒落了一地的幸福又帶著怎樣的情緒。

大和七年,春節將至,洛陽當地的群眾沉浸在春節的喜慶氛圍中,而唯獨白居易卻無法被這氛圍所感染,因為他還沉浸在朋友相繼離世的痛苦中。

夜晚輾轉難眠時,他隻能一個人借酒澆愁,沒有了知己陪伴,獨自斟飲,酒的芳醇便化成了苦味。

如今的他再也不用為了生計而憂愁,剩餘的財產已經足夠他安享晚年了,此時這位已經看慣了世事變幻的花甲老人,覺得一切都是虛幻,追逐了一生的名利,都將隨著一個生命的隕落而變得失去了意義。白居易打算辭去河南尹一職,回歸山林度過自己的餘生,永久地陷入寧靜。

朝廷中並不是每個人都像白居易一樣,期待一份屬於自己的平靜與安逸。那個時代的士大夫都覺得不論任何時候,隻有官場才是展現自己,成就理想的地方,因此都不遺餘力地在官場上為自己拚得一席之地。這邊白居易正準備辭官,那邊朝廷中卻又生變故。

二月初,李德裕回朝,與牛、李二人的黨派鬥爭再次鳴起號角。白居易已經對朝廷中殘酷的爭鬥失去了興趣,於是以身體多病為由,辭去了河南尹一職。

幾日後,朝廷再下詔書,授予白居易太子賓客的職位,為官東都。白居易感念皇上的恩澤,自知這是個權力較大,俸祿較高的美差,平日裏也比較清閑,於是隻好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