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個高開道,顯然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他是滄州陽信(今山東陽信縣南)人,鹽戶出身,驍勇強悍,大業末年追隨河間人格謙起兵,任將軍;其後格謙被隋軍剿滅,高開道率殘部四處遊掠。武德元年,高開道攻陷北平郡(今河北盧龍縣)和漁陽郡(今天津薊縣),自稱燕王,定都漁陽。同年,懷戎(今河北涿鹿縣)沙門高曇晟(shèng)襲殺當地縣令,自稱大乘皇帝,隨後招降高開道。高開道遂帶領五千部眾詐降,在取得高曇晟信任的數月之後,突然發兵擊殺高曇晟,吞並了他的部眾。武德三年,竇建德率大軍進圍幽州,唐幽州總管羅藝向高開道求救,高開道親率二千精騎馳援;竇建德擔心腹背受敵,又懾於高開道的兵鋒之銳,隻好撤兵南還。高開道隨後通過羅藝投降了唐朝,並因援救幽州之功被封為北平郡王,賜姓李,任蔚州總管。
應該說,從一個出身卑微的鹽戶奮鬥到這一步,高開道也算是功成名就,足以光宗耀祖了。然而他並未滿足。除了對更高的地位和權力仍然懷有強烈的渴望之外,高開道身上似乎還有一點與劉黑闥、徐圓朗等人如出一轍。
那就是——靈魂深處的不安分。
這種不安分也許並不完全是一種出人頭地的功利欲望,或者說不完全是一種“理智的計算”。如果說對劉黑闥來講,再次起兵更多的是為了擺脫一畝三分地的束縛,重新爭取更為廣闊的生存空間的話,那麼對高開道和徐圓朗來說,這種靈魂的不安分則顯得更為典型。因為隨著他們在李唐政權中身份和地位的提升,再次造反的成本也隨之提高了,再也不像第一次造反那樣——唯一的成本就是賤命一條;換句話說,他們需要顧慮的東西比以前多得多。
因此,倘若純粹出於理智計算的話,他們未必會步劉黑闥之後塵。由此可見,促使他們再度起兵的原因除了現實利益的計算之外,或許還有一種不斷打破現狀、努力尋求改變的“生命的衝動”。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它是某種意義上的自我實現。當然,這種所謂的自我實現對他們本人來講可能是模糊的、不自覺的,更多的隻是表現為一種躁動不安的生命能量。但這卻是一種推動他們不斷往前走的強大能量。不管是不願當農民,還是不願當總管,這種靈魂深處的不安分是這群人身上共有的標誌,也是他們最根本的生命動能。
換句話說,他們不願意讓自己的人生價值在某個點上凝固下來,更願意讓自己的生命在不斷突破現狀的過程中一刻不停地燃燒。
這是一種永遠“在路上”的狀態。
對他們而言,過程本身也許遠比結果更富有意義。他們“總是燃燒、燃燒、燃燒,就像傳說中那些閃著藍色幽光的羅馬蠟燭一樣”(傑克·凱魯亞克《在路上》)。
所以,當劉黑闥和徐圓朗複叛後,高開道靈魂深處那道閃著藍色幽光的不安分火焰立刻被點燃了。
這一年十一月末,幽州發生大饑荒,羅藝立即向蔚州的高開道尋求援助。高開道滿口答應賑濟災民。羅藝大喜,隨即把災民中的老弱婦孺轉移到蔚州安置,高開道表現得十分熱情,不但來者不拒,而且給這些災民提供了很好的食宿條件。羅藝大為感動,隨後派出三千名青壯年、數百輛車和一千餘匹驢馬,前往蔚州運載救災糧。
高開道就是在這時候突然翻臉的。他扣押了運糧隊的人馬和輜重,同時宣布與羅藝斷交,並以最快的速度北連東突厥、南結劉黑闥,隨後發兵進攻易州(今河北易縣)。
高開道的遽然反叛讓羅藝大為震驚並且百思不解。數日後,高開道的部將謝稜暗中遣使向羅藝投降,並請求出兵接應。羅藝稍感寬慰,覺得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高開道一樣瘋狂。有了謝稜做內應,他就有可能把這場突如其來的反叛扼殺在萌芽狀態。
但是羅藝錯了。
因為這是高開道精心設計的一個圈套——讓謝稜詐降。
羅藝本來已經被高開道捅了一刀,而謝稜的詐降無異於在他傷口上又撒了把鹽。當羅藝接應謝稜的部隊剛剛進入蔚州境內,謝稜突然對其發動攻擊,把幽州軍隊打得丟盔棄甲、大敗而逃。
高開道設計重創羅藝之後,旋即引突厥軍隊南下,屢屢入侵唐朝疆界,在恒州、定州、幽州、易州等地大肆掃蕩。
與此同時,劉黑闥也正挾著一種可怕的力量和勢能席卷河北。
武德四年十二月三日,劉黑闥攻陷冀州(今河北冀縣),斬殺刺史麹(qū)稜,隨後向趙魏地區(今河北中部、南部及河南北部)發布文告,各地的竇建德舊部紛紛誅殺當地唐朝官員,起兵響應劉黑闥。八日,劉黑闥率數萬大軍進逼宗城(今河北威縣東)。其時正駐守宗城的唐黎州總管李世勣與右武衛將軍秦武通力不能支,遂放棄城池,準備集中力量固守洺州(今河北永年縣東南)。可就在他們撤退的路上,劉黑闥卻快速行軍追上了他們。十二日,劉黑闥從背後對李世勣軍發起猛烈進攻,大破唐軍,斬殺五千餘人,李世勣和秦武通僅以身免。十四日,洺州豪強與劉黑闥裏應外合,不戰而下洺州城。劉黑闥在這座夏朝舊都的東南麵設壇祭祀上天及夏王,隨後浩浩蕩蕩地率領大軍進入洺州。與此同時,劉黑闥又遣使聯絡東突厥,頡利可汗立即派遣大將宋邪那率突厥騎兵南下與其會合,劉黑闥兵勢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