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麵上,誰都以為杜伏威和輔公祏是生死之交,可事實上這種關係早已不複存在。在造反初期,他們之間或許還有點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味道,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環境的變化,他們二人便漸行漸遠,從冷淡和隔膜走向了互相防備和猜疑。後來杜伏威的地位越來越高,輔公祏既羨且妒,可他城府極深,從不表露。內心越是覬覦權力,輔公祏的外表就越是裝得滿不在乎,最後甚至和老友左遊仙成天煉丹修道,以不食人間煙火之狀斂藏自己的鋒芒,淡化杜伏威的戒心。
然而,杜伏威對他的戒心始終沒有解除。
常年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沒那麼容易被人麻痹。
但是表麵文章總是要做的,輔公祏既然表現得如此低調,杜伏威當然也沒什麼理由跟他翻臉,所以始終把輔公祏放在二把手的位置上。
如果沒有劉黑闥等人掀起的波瀾,杜、輔二人的太極推手也許會一直這麼打下去,誰也別想把誰怎麼著。可後來時勢大變,杜伏威不得不入朝,而且不得不把丹陽的行政大權交給輔公祏。臨行之前,杜伏威特意把他的義子、麾下猛將王雄誕安插在輔公祏身邊,命他掌管軍權,並鄭重叮囑說:“我到長安後,如果一切順利,千萬不能讓輔公祏生變!”
王雄誕是一名勇將,膽識和忠心都不缺乏,可唯獨缺乏心計。所以杜伏威入朝不久,輔公祏就略施小計奪取了王雄誕的兵權——他放出一條消息,說他接到杜伏威的一封密函,信中對王雄誕的忠心甚表懷疑。王雄誕立刻中計,從此心灰意冷,托病不入州衙,軍政大權隨即落入輔公祏手中。
直到輔公祏做好了一切叛變準備,派人對王雄誕發出最後通牒,逼他入夥時,王雄誕才如夢初醒,悔之莫及。他對來人說:“而今天下方平,吳王(杜伏威)又在京師,大唐兵威,所向無敵,奈何無故反叛,自求滅族?雄誕唯有一死而已,不敢自陷於不義!”隨即被輔公祏縊殺。
隨後輔公祏便迫不及待地揭起了反旗,在丹陽登基稱帝,國號為宋,設立文武百官,命左遊仙為兵部尚書,同時聯合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的變民首領張善安,命他為西南道大行台。
輔公祏之叛,無疑讓杜伏威百口莫辯。
而且輔公祏又是處心積慮打著他的招牌,說是奉他的密令起兵,擺明了就是要借朝廷之刀置他於死地。
杜伏威意識到——自己的功名富貴和身家性命就這麼被輔公祏一夜之間全給毀了。
八月二十八日,李淵下詔,命各地唐軍兵分四路:趙郡王李孝恭率水軍向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出發;嶺南道特使李靖率交州、廣州等地軍隊向宣州(今安徽宣州市)出發;懷州(今河南沁陽市)總管黃君漢自譙亳(今安徽亳州市)出兵;齊州(今山東濟南市)總管李世勣自泗水出兵,一同討伐輔公祏。
九月,輔公祏命大將馮慧亮、陳當世率水軍三萬進駐博望山(今安徽當塗縣西南),另派陳正通、徐紹宗率步騎三萬進駐青林山(今安徽當塗縣東南),兩軍互成犄角,協同攻防;此外,宋軍又在梁山(今安徽和縣南)一帶的長江兩岸拉起鐵鏈,橫斷江麵,以此阻擋唐朝的水軍,並且在沿岸修築了大量堡壘,綿延達十多裏,最後在長江西岸安營紮寨,嚴陣以待。
宋軍迅速在唐軍麵前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
十月,李孝恭和李靖的水軍合兵一處,進抵舒州(今安徽潛山縣);與此同時,李世勣率步兵一萬南渡淮河,攻占壽陽(今安徽壽縣),並進駐硤石(今安徽壽縣北)。
十一月,宋軍將領陳當世率部南下阻擊唐軍。唐舒州總管張鎮周出兵迎戰,在猷州(今安徽涇縣)的東南麵大破陳當世。
十二月,唐安撫使李大亮在洪州設計誘捕了宋西南道大行台張善安,並擊潰了他的部眾,成功斬斷了輔公祏延伸出來的一隻臂膀。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正月十一,李孝恭和李靖一路向長江下遊挺進,先是進圍樅陽(今安徽樅陽縣),擊破駐守此地的宋軍,繼而在二月初攻克鵲頭(今安徽銅陵市北),隨即向馮慧亮駐守的博望山挺進。
正當李孝恭和李靖勢如破竹、直搗宋軍腹地的同時,杜伏威忽然在長安暴斃。
杜伏威之死非常蹊蹺,各種史書的記載都很簡略。《資治通鑒》隻寫了一個字:“薨”;而《舊唐書》隻說了兩個字:“暴卒”;隻有《新唐書》給出了死因:“伏威好神仙長年術,餌雲母被毒”。雲母是道家的一種丹藥,可見杜伏威是服食丹藥中毒而死。但問題是,這丹藥究竟是杜伏威自己過量服用而死,還是因某種外在力量的逼迫服食而死?換言之,杜伏威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