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這個舉動實在是有夠誇張。就算她確實對秦鳴鶴充滿了感激之情,似乎也沒必要親自動手。要知道,背一百匹帛是需要相當體力的,尤其對武後這麼一個年屆六旬的老婦來說,更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可見武後此舉,擺明了就是要拍高宗的馬屁,而且還拍得相當肉麻。也許正因為如此,中唐人劉肅才會在他編撰的《大唐新語》中,把這個故事歸入了《諛佞篇》。
根據常識,一個人越是對另一個人大獻殷勤、猛拍馬屁,越是表明這個人心裏有企圖。
而且,很可能還是不可告人的企圖。
武後有不可告人的企圖嗎?
據劉肅記載,高宗的病情之所以極度惡化,就是因為武後“幸災逞己誌,潛遏絕醫術,不欲其愈。”武後希望高宗的病情加重,以便早日實現她的個人意誌,所以暗中阻止良醫診治,不希望高宗病愈。而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也作了類似的表述:“(武後)不欲上(高宗)疾愈。”
盡管大秦醫生秦鳴鶴的醫術確實高超,可令人遺憾的是,短暫的複明對此刻的高宗來講隻能是一次回光返照。
十一月末,高宗下詔命太子監國,數日後返回東都。
十二月初四,高宗李治在病勢垂危的情況下,宣布改元弘道、大赦天下。
本來高宗還想登上則天門樓親自宣布赦令,可是嚴重的氣喘已經讓他無法騎馬,隻好召集百姓代表在殿前聽宣。大赦典禮結束後,躺在病榻上的李治輕聲問侍臣:“百姓們都高興嗎?”
侍臣答:“百姓蒙赦,無不感悅。”
李治蒼白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可最後凝結在他嘴角的竟然是一絲淒愴。他微微地歎了口氣,說:“蒼生雖喜,吾命危篤。天地神祇,若延吾一兩月之命,得還長安,死亦無恨!”(《舊唐書·高宗本紀》)
這是史書記載的高宗李治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個心願。
然而,他已經回不去了。
彌留之際的李治隻能在美麗而憂傷的回憶中靜靜地遙望自己的故鄉長安。當半個多世紀的歲月煙雲和人世滄桑從他的眼前倏忽飄過,李治無力地伸出了手,想抓住什麼,然而他終究什麼也沒有抓住。
最後他無力地垂下了手。
同時垂下的,還有他噙滿思鄉之淚的疲憊的眼簾。
弘道元年(公元683年)十二月初四深夜,唐高宗李治崩於東都洛陽的貞觀殿,享年五十六歲。
高宗留下遺命,由宰相裴炎輔佐朝政,同時留下了一份政治遺囑,史稱《大帝遺詔》。
天下至大,宗社至重,執契承祧,不可暫曠。皇太子可於柩前即皇帝位,其服紀輕重,宜依漢製。以日易月,於事為宜。園陵製度,務從節儉。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唐大詔令集》卷一一)
一個時代就這樣終結了。
在這個時代裏,唐高宗秉承貞觀時代之餘烈,將帝國的文治和武功都推向了一個新的巔峰,並且將大唐的疆域拓展得比太宗時代都更加廣袤而遼遠。然而也是在這個時代裏,帝國的命運出現了重大的轉折——外交和軍事頻頻受挫,內憂和外患紛至遝來,李唐的江山社稷也麵臨著從內部被顛覆的危險。
隨著高宗時代的終結,一個新的時代就此拉開了帷幕。
此時的大唐臣民並不知道,這是一個終將令天地變色、令曆史改轍的時代。
這個時代誕生了中國曆史上空前絕後的一個女皇。
她的名字就叫武曌。
不流血的政變:廢黜中宗
高宗留下的那道遺詔是耐人尋味的。
除了一些政治上的慣用說辭之外,詔書中最值得人們關注的就是最後一句——“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嗣皇帝對軍國大事有不能裁決的,應該聽取天後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