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宅元年十月十八日,裴炎以謀反罪名被押赴洛陽城郊的都亭驛斬首,家產抄沒,親屬全部流放嶺南。出人意料的是,朝廷查抄裴炎的家產時,發現堂堂的首席宰相居然一貧如洗,家中儲存的糧食還不到一石!時人聞之,無不感歎。
臨刑前,裴炎看著前來為他送行的兄弟們,滿麵淒惶地說:“各位兄弟當官都是靠自己奮鬥,我沒有盡絲毫力量。而今卻受我牽連流放邊地,實在令人悲傷!”
若僅從史書記載的上述二例來看,裴炎居官,足以當得上“清廉”二字。
行刑的這天濃雲低垂,法場四周秋風嗚咽,無數的落葉在空中飄飛亂舞,輾轉無憑,一如人在這個世界上的命運。
麵容枯槁的裴炎拖著枷鎖腳鐐,一步一步走向法場中央的行刑台。
此刻他的心中異常寧靜。
因為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解脫。
刀光閃過,一代權相人頭落地。曾經的輝煌隨風而逝,一世功過任人評說。
裴炎被斬後,侍中劉景先被貶為普州(今四川安嶽縣)刺史,不久又貶吉州(今江西吉安市)員外長史;中書侍郎胡元範被流放到瓊州(今海南定安縣),隨後死在貶所;另一個宰相郭待舉也被罷相,貶為太子左庶子。
在武後的清洗名單中,不僅有文臣,也有武將。
首當其衝的,就是時任左武衛大將軍的程務挺。
自從裴行儉死後,程務挺就成了帝國軍界最引人矚目的一顆新星。短短幾年來,在裴炎和武後的大力栽培和提拔下,程務挺迅速升遷,從一個普通將領成長為單於道安撫大使兼左武衛大將軍。他手握重兵,在抗擊東突厥的戰爭中功勳卓著,儼然已是帝國軍界的擎天一柱。喝水不忘挖井人,程務挺對裴炎的知遇之恩一直深懷感激,所以一得知裴炎入獄,馬上寫了一道密奏呈給武後,為裴炎求情。
這道密奏立刻引起了武後的高度警覺。
裴炎和程務挺,一個掌朝廷之重權,一個執軍界之牛耳,身份如此特殊的兩個人物一旦搞到一起,對任何統治者都會構成極大的威脅,武後當然不能對此漠然置之。而且據有關方麵奏報,徐敬業叛軍中的兩個核心人物——唐之奇和杜求仁,又與程務挺關係密切。綜合這些因素,武後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倘若手握重兵的程務挺突然倒戈,與朝中的裴炎一黨內外串通,再與揚州的徐敬業南北呼應,那後果豈堪設想!
思慮及此,武後當即在心裏給程務挺判了死刑。
就在處決裴炎的不久之後,武後隨即派遣左鷹揚將軍裴紹業,帶著她的敕令前往程務挺軍中,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其斬於軍中,並籍沒其家。程務挺一死,突厥人頓時歡天喜地,不但設宴慶賀,還給程務挺立了一座祠堂,每次出戰,必先在其靈位前焚香禱告。此舉常令後世的許多讀者百思不解,搞不懂突厥人為什麼會把自己的對手和敵人奉若神明。其實這不難理解,草原民族曆來擁有濃厚的英雄崇拜情結,一個人隻要被他們視為英雄,就有資格獲得他們的頂禮膜拜。至於說這個人生前屬於哪個陣營,那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差不多與程務挺被殺同時,帝國的另一個重要將領也隨之罹難。
他就是那個一直深受武後嫉恨,時任夏州(今陝西靖邊縣)都督的王方翼。
早在安西都護任內,王方翼就曾獨力平定西突厥的叛亂,為西域邊陲的安寧立下過汗馬功勞。然而就因為他是王皇後的近親,所以武後始終對他耿耿於懷,一直想找機會把他除掉。由於王方翼與程務挺私交甚篤,這一次武後終於有了借口,於是將他逮捕下獄,旋即又流放崖州(今海南瓊山市)。王方翼無故而遭流放,終日抑鬱寡歡,不久就死於貶所。
程務挺和王方翼這兩位功勳卓著、驍勇善戰的名將,就這樣相繼死於國內的政治鬥爭,這對大唐帝國來說無疑是一個莫大的損失,但對突厥人而言卻是一大福音。從此,東突厥軍隊更是無所忌憚,屢屢縱兵入寇,逐漸成為唐帝國北方的一大邊患。
武後在實施政治清洗的同時,也迅速拔擢了一批對她惟命是從的官員。其中,當廷指控裴炎心懷異圖的監察禦史崔詧,裴炎一案的主審官左肅政大夫騫味道,還有堅稱裴炎必反的鳳閣舍人李景諶,都先後拜相,一夜之間飛黃騰達。
公元684年,武後就是以這樣一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姿態,盡情揮舞著手中的刑賞大棒,把反對她的人從天堂瞬間打入地獄,又把擁戴她的人從平地徑直捧上雲端。就在這生殺予奪,翻雲覆雨之間,滿朝文武都在她的腳下匍匐,整個帝國都在她的手中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