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史書記載沒有誇大其辭的話,那麼隻能有兩種解釋:一、開元初年的官員俸祿菲薄,加之盧懷慎為人又慷慨好施,“所得俸賜,隨散親舊”,所以才會窮到這個地步;二、玄宗為了樹立清廉政風,故意塑造了這麼一個典型,以此作為教育官員和百姓的活教材。

但是,無論我們作何理解,盧懷慎生前的清廉和儉樸都是可以想見的。因為仔細想想,若非他本人確實為官清廉,隻要利用手中職權適當搞一點灰色收入,無論他如何樂善好施,總還會留下一點家底,絕不至於買不起棺材;此外,若非他本人確實是窮,就算玄宗想塑造典型,恐怕也是無從下手,總不能故意扣盧懷慎的工資吧?

總之,即便我們僅僅把盧懷慎當成一個特例,但是僅此一例也足以表明——開元初年的官場風氣和社會風尚,確實要比中宗時代健康和淳樸得多。

除了盧懷慎,作為首席宰相的姚崇,在個人生活方麵似乎也是不講排場,因陋就簡的。史稱他在擔任中書令期間,在京城竟然連一座宅邸都沒有,隻好長期寓居在長安大寧坊的一座寺院中。(《資治通鑒》卷二一一)

和盧懷慎窮得買不起棺材一樣,姚崇寓居寺廟之事,同樣也讓人難以理解。難道玄宗真的“節儉”到舍不得賜給宰相一座房子?就算天子不賞賜,難道姚崇自己為官數十年,三次出任宰相,又有好幾個兒子在朝為官(並且頗有些灰色收入),這樣還湊不起錢買一座像樣的房子?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稍後我們就將看到,就是因為姚崇那兩個寶貝兒子,還有他的一個心腹下屬貪贓受賄被揭發,姚崇才被迫引咎辭職的。除此之外,據《舊唐書·姚崇傳》記載,姚崇臨終前曾“分其田園,令諸子侄各守其分”,可見姚崇生前並不缺財產,自然也就不可能買不起房子。所以他寓居寺院一事,基本上可以認定是在作秀,是為了配合“抑奢求儉”的改革運動而不得不這麼做的。

說白了,就是出於一種政治需要。

然而,就算這隻是玄宗和姚崇為了教育官民而安排的一場政治秀,可一個堂堂的宰輔重臣,能夠長期摒棄個人享受,置首席宰相的體麵於不顧,在三年多的任期內始終住在條件簡陋的寺院裏頭,這樣的表現,不也是難能可貴的嗎?如此用心良苦的“秀”,不也恰好能從側麵反映出玄宗君臣的自律、謹嚴和刻苦嗎?

無論姚崇身後留下了多少財產,也無論玄宗中年以後變得如何奢侈縱欲,總之,日後的大唐臣民應該都不會忘記,在開元初年,有一個勵精圖治的年輕天子,主動放棄了許多帝王應有的享受;有一個“清貧宰相”,窮得死後連棺材都買不起;還有一個“蝸居宰相”,你在偌大的長安城裏找不到一座屬於他的宰相府邸……

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說——假如沒有開元初年玄宗君臣攜手同心奠定的基業,也就沒有後來那一頁歌舞升平的盛世華章,也就沒有那一個錦天繡地的巍巍盛唐。

盧懷慎病逝後,玄宗又提拔尚書左丞源乾曜入相,充當姚崇的副手。和盧懷慎差不多,源乾曜拜相之後,也是一切以姚崇的意誌為轉移,基本上沒什麼個人主張。每當他上殿奏事符合玄宗心願的時候,玄宗就說:“這肯定是姚崇的意見。”而凡是玄宗覺得不滿意的時候,就會說:“你幹嘛不和姚崇多商量商量?”

源乾曜真是暈死,碰上如此“偏心武斷”的皇帝,他也隻能夾著尾巴甘當盧懷慎第二了。所以,無論皇帝對他所奏之事滿不滿意,源乾曜每次都是老老實實地向玄宗表示歉意,承認事實就是皇帝所說的這樣。故而每當朝廷有什麼重要事務,玄宗總是催促源乾曜去罔極寺找姚崇。

盧懷慎去世不久,姚崇患上瘧疾,便向玄宗告假。玄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天天派宦官去罔極寺慰問,最多的時候一天派出好幾十個,往往是前麵一撥宦官還沒走,後麵一撥宦官就到了。源乾曜覺得大家天天往罔極寺跑也不是辦法,就向玄宗建議,讓姚崇從罔極寺遷入皇城內的“四方館”(皇家禮賓館)居住,這樣既可方便皇帝問訊,又能讓姚崇有一個較好的環境養病。

玄宗欣然同意。

可姚崇卻不幹。

他的理由是,四方館存放著許多重要的典籍和文件,如果讓一個病人住進去,於禮不合,所以堅決推辭。玄宗一聽就急了:“設立四方館,是方便各國的朝貢使節;讓你住進去,是有利於社稷。朕恨不得讓你住到宮城大內來,區區四方館,有什麼好推辭的?”

史書沒有記載姚崇後來是否住進了四方館,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算他住進去了,沒過幾天就得再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