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六年十一月底,玄宗頒布詔書,將楊慎矜和兩個在朝為官的哥哥同日賜死,將史敬忠杖打一百,妻兒老小全部流放嶺南,同時還株連了數十個朝臣。
李林甫、楊國忠和王鉷雖然聯手除掉了楊慎矜,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將因此成為同盟。
因為在政治的角鬥場上,從來沒有真正的同盟,更何況他們的利益聯結本來就是短暫而脆弱的——一旦共同的敵人消失,他們必然會拔刀相向,展開新一輪的權力廝殺。
不殺到剩下最後一個,這種殘酷的權力鬥爭就不會停止。
唯一的問題隻是——誰會笑到最後?
楊慎矜死後,最大的受益者莫過於王鉷了。他先是被玄宗擢升為戶部侍郎、禦史大夫,賜紫金魚袋,繼而封太原縣公,又兼殿中監、京兆尹,同時在短短幾年間陸續兼任了二十幾個特使之職,可謂權寵日盛,連李林甫的風頭都被他搶了大半。
麵對王鉷的強勢崛起,李林甫心裏雖然頗為忌恨,但卻始終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李林甫之所以一反常態,沒有對王鉷下手,按照史書的解釋,原因是“鉷事林甫謹”,所以李林甫“雖忌其寵,不忍害也”(《資治通鑒》卷二一六)。就是說王鉷雖然得勢,但對李林甫依然畢恭畢敬,所以李林甫不忍加害。
其實,《資治通鑒》提供的這個原因是很沒有說服力的。眾所周知,從李林甫就任首席宰相以來,任何一個在客觀上對他構成威脅的人,最終都沒能逃脫他的“口蜜腹劍”和“羅鉗吉網”。按照《舊唐書》的說法,李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嚐以愛憎見於容色”,是玩弄權術的絕頂高手。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被王鉷表麵上的尊重和恭敬所迷惑。所以,李林甫不對王鉷下手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他“不忍”,而是因為他“不能”。
因為他知道——如今的政治格局早已非同往日了。
以前,他在朝中一人獨大,可以為所欲為地大唱獨角戲,可如今,王鉷和楊國忠顯然已經跟他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盡管從表麵上看,李林甫的權位最高,仍然是首席宰相,可事實上他已年屆古稀,鬥誌和銳氣都已大不如前,其政治能量已屬強弩之末;反之,王鉷和楊國忠不僅年富力強,而且皆以其突出的理財能力深得玄宗寵幸,在仕途上正處於快速上升期。在此情況下,李林甫當然不能輕舉妄動,而隻能采取守勢,以不變應萬變。如果說李林甫在以前的政治鬥爭中總是主動出擊、以攻為守的話,那麼鑒於目前的這種複雜形勢,他所能采取的最佳策略也隻能是按兵不動、以守為攻了。
當然,李林甫之所以按兵不動,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料定,目前這種三足鼎立的態勢不可能維持太久,因為楊國忠遲早會對王鉷發難。
既然如此,李林甫何必急著動手呢?等他們兩個人先幹起來,他再相機行事不是更明智嗎?
這就叫一動不如一靜。
這就叫保存實力,後發製人!
正如李林甫所料,對於王鉷的日漸坐大,最感到憤怒和不安的人就是楊國忠了。
從楊國忠入朝以來,王鉷就始終是他的頂頭上司:王鉷當戶部郎中時,楊國忠是他的手下判官;王鉷升任禦史中丞時,楊國忠是他的手下禦史;到了楊國忠升任禦史中丞了,王鉷又成了禦史大夫……可以說從頭到尾,王鉷都壓著楊國忠一頭。
此人不除,他楊國忠豈能有出頭之日?
但是,王鉷的資格比他老,幫玄宗搞錢的本事又不比他低,這些年創造的政績工程又不比他遜色,一時間,楊國忠也找不到什麼有效的辦法對付王鉷。
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四月,當李林甫、王鉷和楊國忠這幾個帝國大佬正處於緊張對峙的狀態中時,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麵忽然被打破了。其實,他們三個人誰也沒有先動手。
局麵是被一個局外的小人物打破的。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就是王鉷的弟弟王銲。
王銲,時任戶部郎中,平日裏仗著王鉷的權勢,經常橫行霸道,為非作歹。有關部門礙著他老哥的麵子,不敢拿他怎麼樣,於是這小子越發狂妄。有一天心血來潮,他忽然把一個叫任海川的術士叫到家中,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說,我有王者之相嗎?”當場就把任海川雷得暈頭轉向。
大哥啊,這種話是隨便說著玩的嗎?這可是要殺頭的啊!
當然,任海川沒敢這麼說,他隻是哆哆嗦嗦地應付了兩句,然後就屁滾尿流地跑了。
任海川沒敢回家,當天就跑沒影了。
這事很快被王鉷得知,他意識到弟弟闖了大禍,立刻派人追查任海川的下落。刺客在離長安不遠的馮翊郡追上了任海川,旋即將其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