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月亮還是那顆月亮,地盤還是那些地盤,刀槍也還是那些刀槍!唯一的差別,就是把城頭上的旗子從“史燕”換成“李唐”。
這樣的差別實在可以忽略不計,所以諸藩都笑得十分愜意。
與此同時,仆固懷恩也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長。
此前,河北諸藩就已經向他表了忠心,願意投其麾下以效犬馬,如今朝廷既然承認了他們,那就等於是把河北諸鎮劃入了他的勢力範圍。有了這些強藩做黨援,仆固懷恩就無須擔心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在叛亂平定之後被皇帝削弱了。(《資治通鑒》卷二二二:“懷恩恐賊平寵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寶臣分帥河北,自為黨援。”)
自古以來,功臣與叛亂大抵都是相反相成的,正是有了叛亂的存在,才有了功臣的崛起;同理,叛亂一旦平定,功臣必然會隨之恩寵日衰,輕則兵權被削,重則被皇帝兔死狗烹!曆朝曆代,這樣的例子可謂不勝枚舉。正是為了防範這一點,仆固懷恩才會力挺李寶臣、薛嵩這幫燕朝降將,並與他們暗通款曲、互為奧援。
說白了,要想避免“賊平寵衰”,最好的辦法就是——養寇自重。
對於仆固懷恩養寇自重的心思,代宗李豫基本上毫無察覺。對他來講,隻要河北諸藩能夠棄暗投明,讓這場該死的叛亂早一天平定,那就阿彌陀佛萬事大吉了。至於這麼做是否會導致什麼隱患,是否會引發什麼新的危機,代宗似乎根本就無暇考慮。
最早對仆固懷恩產生懷疑、並和他發生抵牾的人,是河東節度使辛雲京。
辛雲京很早就看仆固懷恩不順眼了。因為他覺得這個蕃將實在是躥得太快——幾年前不過就是郭子儀手下一個小小的兵馬使,如今倒好,朔方節度使、河北副元帥、單於大都護、鎮北大都護、左仆射、中書令,全讓他一個人兼了!連他那嘴上無毛的兒子仆固瑒都成了朔方行營節度使兼禦史大夫,這算什麼事兒?
如今,與河東近在咫尺的河北諸藩又和仆固懷恩眉來眼去、暗通款曲,這就更讓辛雲京坐立難安了。
在辛雲京看來,這幫安史降將曆來是輕於去就的牆頭草,隻要形勢稍有變化,或者出於某種利益,他們隨時可能再揭反旗、倒戈相向!萬一到了那一天,身為河東節度使的辛雲京就是頭一個遭殃的。因為河北與河東僅有一山(太行山)之隔,自然會成為首當其衝的攻擊目標。
更何況,仆固懷恩是仆骨人,與回紇人同屬鐵勒諸部,這些年朝廷與回紇的往來交涉都是他一手包辦的,幾年前還把女兒嫁給了回紇的登裏可汗,更可謂親上加親。而今他仆固懷恩之所以眼高於頂、牛皮烘烘,就是因為上有天子寵信,下有兵權在手,內有諸藩暗附,外有回紇援引,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這簡直是安祿山第二啊!哪一天他仆固懷恩要是勾結回紇人與河北諸藩一塊造反,誰能治得了他?
正是居於這樣的一些情緒和想法,所以辛雲京多次對仆固懷恩采取了不合作態度。當初回紇人大舉南下,駐紮在太原附近,仆固懷恩奉詔前來太原與回紇人談判,辛雲京就讓仆固懷恩吃了閉門羹,既不讓他進城,也不出城接待;平定史朝義後,仆固懷恩送回紇出塞再次經過,辛雲京依舊城門緊閉,如臨大敵,讓仆固懷恩丟盡了麵子。
仆固懷恩勃然大怒,隨後便上疏向代宗告狀,稱辛雲京對回紇不敬、有礙兩國邦交雲雲。
可是,奏疏呈上多日,代宗卻裝聾作啞,一點反應都沒有。
代宗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為這道奏疏讓他有點不爽。在他看來,回紇人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借平叛之名從唐朝撈了多少不義之財,朝野上下對回紇人痛恨到了什麼程度,你仆固懷恩比誰都清楚。所以代宗覺得,辛雲京不招待回紇人實屬正常,你仆固懷恩大可不必抱怨,更不應該替回紇人打抱不平。
代宗的沉默越發激起了仆固懷恩的怒火。
好吧,既然天子你不聞不問,那就別怪我自作主張了!
廣德元年夏,仆固懷恩突然率領數萬朔方兵進駐汾州(今山西汾陽市),同時命其子仆固瑒率一萬人進駐榆次(今山西榆次市),命將領李光逸進駐祁縣(今山西祁縣)、李懷光進駐晉州(今山西臨汾市)、張維嶽進駐沁州(今山西沁源縣),對太原的辛雲京擺出了赤裸裸的威脅態勢。
安史之亂平定不過半年,恃寵而驕、居功自傲的仆固懷恩儼然又成了一顆潛在的叛亂種子。
剛剛散去的戰爭陰雲,又迅速在帝國的上空凝聚。
麵對摩拳擦掌、劍拔弩張的仆固懷恩,辛雲京卻顯得氣定神閑,一副以靜製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