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如此強勢的威脅,楊炎不能不感到極大的憂慮和恐慌。
所以,就算不提當年那筆舊賬,楊炎也必須對劉晏下手。
就在兩稅法頒布的幾天後,德宗召兩位宰相議事。楊炎奏事完畢,忽然涕泗橫流地對德宗說:“陛下可知道,劉晏此人,很早就與黎幹、劉忠翼同謀,臣身為宰相,沒有盡到討逆之責,罪當萬死啊!”
客觀地說,楊炎指控劉晏與黎、劉二人同謀,並不能算是誣告。因為京城早有傳言,說當年黎幹和劉忠翼慫恿代宗立獨孤貴妃為皇後之事,劉晏也曾參與其中。至於這個傳言是否屬實,那就沒人知道了。
對此傳言,德宗實際上也早有耳聞,隻是當朝宰相如此煞有其事地向他提出來,這還是第一次。
德宗沒有說話,臉上是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時候,崔祐甫發話了。他說:“像這種曖昧不明的傳言,不可隨便采信,況且陛下剛剛頒布了大赦令(朝廷於正月初一改元,同時大赦天下),更不應該追究這種風言風語。”
楊炎一看皇帝的臉色,又聽了崔祐甫的話,知道憑這則謠言八成是搞不定劉晏的,隨即轉移方向,說:“尚書省及其六部,是國家的政治中樞,這些年來增設了很多使職,大大分割了尚書省的行政權力,臣建議最好是裁撤諸使,恢複舊製。”
裁撤諸使,首當其衝者當然就是劉晏。
對德宗來說,關於劉晏參與陰謀的傳言是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所以,僅憑傳言將劉晏定罪固然不妥,但完全不理會謠言似乎又讓人不太放心。畢竟這則謠言傳得這麼凶,不會純屬空穴來風。德宗想來想去,覺得最妥當的處理方式還是像楊炎暗示的那樣——可以不殺,但不能不貶。
這一年正月底,德宗下詔,宣布自即日起,將國家財稅的管轄權(天下錢穀)收歸戶部的財務司(金部)和糧食司(倉部),同時罷免劉晏兼任的轉運、租庸、青苗、鹽鐵等使。
二月,楊炎又慫恿德宗將劉晏貶出朝廷,理由是劉晏不久前呈上的一道奏章中有許多虛假不實之詞,隱然有欺君之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德宗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大臣對他的欺瞞,而楊炎的話則一下子觸痛了這根敏感神經。於是德宗不分青紅皂白,馬上將劉晏貶為忠州(今四川忠縣)刺史。
事情到這裏並沒有結束。
因為楊炎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將劉晏貶官,而是將他置於死地!
這年六月,宰相崔祐甫病逝。楊炎頓時心中竊喜。因為崔祐甫一死,就再也沒人替劉晏說話了。
不久,楊炎就暗中授意自己的死黨、時任荊南節度使的庾準上疏指控劉晏,說他自從被貶到忠州後就滿腹牢騷,經常埋怨天子,而且還與附近藩鎮暗通款曲,此外又在本州大肆招兵買馬,頗有起兵反抗朝廷的跡象。
庾準是劉晏的頂頭上司,德宗很容易就采信了他的控辭,加上楊炎又在他耳邊拚命煽風點火,德宗遂痛下決心,於這年七月派遣宦官前往忠州,秘密將劉晏縊殺,並將其妻兒老小全部流放嶺南。事後,為了掩人耳目,楊炎又建議德宗發布了一道賜劉晏自盡的詔書。
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楊炎瘋狂複仇的行徑還是被天下人看在了眼裏。
劉晏無辜被誅後,朝野輿論一片嘩然,紛紛替他鳴冤叫屈。
最先作出反應的是淄青節度使李正己。
去年,他卑躬屈膝地向朝廷獻錢三十萬緡,不料卻熱臉貼上了冷屁股,心裏一直憤憤不平,總想找機會出出這口惡氣。如今,朝廷在劉晏這件事上做得這麼不地道,李正己當然要挺身而出,充當一回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正義之士了。
他旋即上疏德宗,對朝廷的做法提出了嚴正的抗議和強烈的譴責,同時要求德宗公布事實真相,嚴懲殺人凶手。
對李正己這一聲吼,德宗置若罔聞,可做賊心虛的楊炎卻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這就好比某梁上君子夜入暗室,盜得寶貝在手,轉身欲走之際,忽然燈火大亮,滿屋子站滿了圍觀群眾,這賊不活活嚇死才怪。
楊炎自以為整死一個劉晏,不關別人鳥事,沒想到卻一下子觸犯了眾怒。
怪隻怪他太低估劉晏的影響力了——這些年劉晏兢兢業業為國理財,其成績實在引人注目,所以積累了相當高的威望。
現在,朝野輿論的矛頭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了楊炎,不管他走到哪裏都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這滋味實在是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