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齡就是拿著這樣的“相親照”博得了德宗的青睞和寵幸。“上信之,以為能富國而寵之,於實無所增也。”(《資治通鑒》卷二三四)
裴延齡為了報答德宗的知遇之恩,除了盡力“充實”國庫之外,當然也要盡力充實德宗的小金庫。
可裴延齡實際上是太常博士出身,寫幾篇歌功頌德的文章還算湊合,要說擴大稅源、增收財政,他壓根就一竅不通,怎麼才能讓德宗的腰包鼓起來呢?
很簡單,把國庫的錢挪到天子的腰包裏就行了。
怎麼挪?
當然不能明目張膽地挪,要有恰當的理由和說法。
作為一個擅長挪移大法的“半禿頭”,裴延齡絕不會說右邊的頭發是左邊梳過去的,而會說左邊的頭發非常富餘,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幹脆梳一些過去給右邊。再說了,就算是三毛,人家理發的時候也能理個“三七開”,即使再掉一根,人家還可以理個“中分”嘛,所以裴延齡頭上的毛雖然不多,但也足夠他左右倒騰了。
貞元十年(公元794年)秋,裴延齡向德宗奏稱:“左藏庫過去管理混亂,財物遺失很多,臣最近清倉核查,重新造冊登記,居然在塵土中找出銀子十三萬兩,另外還有綢緞、布匹等大量雜貨,粗略估算,價值應該一百萬錢有餘。這些錢物本來已經遺失了,現在找出來,當然屬於富餘物資(羨餘),應悉數撥入宮中內庫,專供陛下使用。”
德宗笑了。
看來裴延齡果真是個理財高手!
然而,說左藏庫的塵土裏居然能找出十三萬兩銀子和一百餘萬財物,基本上是無稽之談。換言之,裴延齡這種行為跟明火執仗的搶劫毫無差別!有朝臣忍無可忍,立即上疏抗辯,說:“這些都是正式登記在冊的國家財產,每月都列表呈報,豈能說是‘羨餘’錢物?請皇上即刻派人核查。”
陸贄也提出,應該讓三法司(禦史台、刑部、大理寺)對此展開調查。可是,德宗會同意複查嗎?
肯定不會。已經落進口袋裏的錢,哪個傻瓜會把它再吐出來?事情明擺著,雖然德宗不會傻到真相信塵土裏會長出錢來,但他絕不可能去追查真相。
因為真相對他沒好處。
裴延齡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炮製這樣一個彌天大謊。
其實,早在幾年前,當德宗準備起用裴延齡為財政大臣的時候,陸贄就曾指斥裴延齡為“誕妄小人”,堅決反對,可德宗卻充耳不聞,執意任命了裴延齡。
現在,滿朝文武雖然也都知道裴延齡是個小人,但大夥更清楚他是天子跟前的紅人,所以幾乎沒人敢去惹他。隻有鹽鐵轉運使張滂、京兆尹李充、司農卿李銛等少數幾個大臣,因職務關係經常跟裴延齡打交道,很清楚他玩的那些貓膩,因而時常向德宗舉報。
然而,張滂等人也隻是私下舉報而已,從不敢公開彈劾。滿朝文武中,唯一一個屢屢上疏彈劾裴延齡的人,就隻有陸贄了。
貞元十年十一月,陸贄連續上疏,曆數裴延齡的罪惡,痛斥其為奸詐小人,同時還把矛頭直指德宗。他說:“陛下為了保護裴延齡,對他的罪狀連問都不問,他勢必以為什麼事都可以瞞天過海,所以把東邊的東西挪到西邊,就當成他的政績;把這裏的財物轉移到那裏,就膽敢稱為‘羨餘’。愚弄朝廷,如同兒戲!從前趙高指鹿為馬,鹿和馬尚且是同類;如今裴延齡變有為無,指無為有,如此凶險虛妄,天下皆知。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小吏百姓,無不對此議論紛紛,但是億萬官民,能向陛下進言者又有幾人?臣雖不才,但備位宰相,即便不願開口,最後還是不能保持沉默。”奏疏呈上,德宗大為不悅,從此日漸疏遠陸贄,卻愈發寵幸裴延齡。
裴延齡當初被提拔時遭遇陸贄阻撓,早就對他恨之入骨,如今又屢屢遭其彈劾,這口惡氣更是咽不下去,於是很快就發起反擊,頻頻向德宗施加影響,慫恿他罷黜陸贄。
在陸贄與裴延齡的這場較量中,陸贄顯然是居於劣勢的,因為德宗並不站在他這一邊。
貞元十年十二月,德宗終於下決心罷免了陸贄的宰相職務,把他貶為太子賓客。
陸贄其實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他唯一沒有料到的是——自己居然會栽在裴延齡這種小人的手裏。
經濟學中有一條著名定律,叫“劣幣驅逐良幣”,意思是當那些低於法定重量或成色的劣幣進入流通領域後,人們就傾向於將良幣(足值貨幣)收藏起來,用劣幣去交易。最後,劣幣的流通量越來越大,就會把良幣驅逐出流通領域。
在政治領域中,這個定律其實同樣適用。當君子和小人同在官場上時,君子凡事隻考慮公共利益,因此必然不善於自我保護,並且容易得罪人,最要命的是得罪領導;而小人不管幹什麼都一意追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更諳熟利益交換的原則,自然就容易討人喜歡,尤其是討領導的喜歡。久而久之,小人的勢力就會越來越大,君子的空間則會越來越小。最後,君子隻能被小人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