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馮夜程刨出來的散兒滿身沙塵,是個少年,一張臉坑坑窪窪,又黃又髒,全無血色。表明他身份的是一身散兒青衣和那張青紗網——在散樂團,這種紗網用於高空飛人的防護,也被散兒們踩在腳下,騰躍到半空翻出各式各樣精彩的跟鬥。
散兒右腳鞋已被咬破,發黑的傷口上,開出了一朵朵黴菌般的白絨花。
天下誰不知道,大漠的白絨花是索命的毒花!被沙天霸噬咬,就會出現這種毒示!
李常抱起散兒的時候,一隻雪白的禿鷲凶狠地在他們上空盤旋。這禿鷲大概早已盯上散兒,想飽餐一頓……再看懷中那被毒花摧殘的少年,明顯對臨頂的危機毫不知曉,雙目緊閉,死死抱著他那張一無是處的青紗網。
救起散兒,“懷安”繼續前行。
馮夜程交替掌舵有一會兒了,李常看一切順利,準備進客艙休息。
不知主人此時拿那活屍做什麼?
劄特沙漠晝熱夜寒。然而,“懷安”的客艙卻是舒適宜人。客艙的木牆裏鑲了一圈換氣隔熱的竹筒,不僅確保了空氣流通,還令客艙內溫度恒定。
發明出這套係統的鬼才——玉麒山莊莊主白倪,此刻正對著那自沙海打撈起來的活屍費神。
白倪因在慶武之戰戰功顯赫,被當朝壽帝欽封為爵,因此李常叫他“爵爺”。白爵爺不論是五官,胸膛,肩寬,還是身長……都不似中原人,跟像高大威猛、五官深邃的厭息人,但又沒有他們那種令人討厭的堆砌感。白爵爺剛毅神勇卻又不失儒雅,唇紅齒白卻又不失威嚴。此刻,他正一手緩緩搖著折扇,一手為那散兒摸脈。
李常隻覺麵前的情景充滿衝突,仿佛山間猛虎細嗅著羸弱薔薇!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爵爺,他確實是被沙天霸咬了吧?那黑腫,那白花……”
“嗯。”
“糟了,”李常突然猛拍腦袋,“剛才俺隻顧著抱他,也不知有沒碰到沙天霸的毒液!”想起沙天霸是以自己的毒液圈定獵物的,李常連連怪自己的魯莽。
“沙天霸的毒液隻有直接注入才會致命,隻是沾染,飲雄黃酒就可以除腫,”白倪頭也不抬,“所以下次服雄黃丸的時候,別再叫苦連天。”
李常咂舌。看來爵爺是早沒對自己抱希望了。自進大漠以來,李常每晚都被強製服一粒雄黃丸——想必爵爺早知他行事草率。所以,就算今天觸到毒液,這些天體內積累的雄黃也能幫李常化解危機。
就是這種時候,李常會覺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年輕人遠非自己能——他知道,爵爺在其他方麵的博聞並不亞於他的醫術!人中之龍啊!可惜,少了幾分人情味!
這樣的他,怎麼會在這關鍵時刻納下這散兒呢?李常想不明白。
“成常,取一顆化灼丸來。”
化灼丸?李常到口邊的“可是”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化灼丸是白倪的自製秘藥,排解濕熱,化膿止血;就是性極陰,需就熱水服用。李常雖稚拙,也不是沒想到化灼丸這味續命靈丹,可在這種情況下讓那散兒飲熱水……
水!天知道他們是多麼需要這個鬼東西!
然君命難違。
李常癟著嘴把化灼丸遞給白倪,果然聽到他隨即提出那個可怕的要求——
“去把那半壺樹汁熱開。”
——爵爺竟真要救那散兒!!
駕駛艙。
“小馮,你說說,難不成,爵爺的意思是要咱們把這沙舟開到鬼門關去?”李常一邊熱水一邊心急如焚地征求意見,“俺這賤命也就算了,可是爵爺他……”
“若你我能琢磨透這裏邊的心思,就不坐這了。”正在駕駛的馮夜程答。對於比自己隻大幾歲的白倪,他總是敬若神明。
“你是說,爵爺有他的意思?”
“廢話!水燒好了,趕緊給爺端進去!那要死不活的青散兒,隻怕比你我緊要得多!”
白倪把研磨成末的化灼丸倒進熱水壺搖散,拿出一支長腳漏鬥支開散兒的嘴,一點一點喂他。試了幾次準確無誤後,他招手讓李常接著做這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