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前塵隔海(上)(1 / 2)

幾天後,元宵節,上花燈。

師傅又來了,仍戴著麵具。他立在白牆頭問她想要什麼。她沒想太多,答,糖葫蘆。

夜晚,師傅果然拿了糖葫蘆來。他仍不進園子,坐在牆頭。她便就著輕功落他身旁,接過糖葫蘆吃得一臉豔紅。突然,師傅開口,說他要走了。

“去哪兒?”

“格納。”

“那是哪?”

“大漠明珠,塞上江南。”

“可這已是江南。你不喜歡這個江南?”

“……我告訴自己,你看到我模樣那天,就是該去大漠尋夢的時候。”

“那我今後不再看你的模樣……你戴著麵具,仍可以進這個園子,還有……”

“可是,師傅終究是要走的啊。”

這一句,她就聽得懂了。像母親,像大哥,像二姐。人終究是要走的。

在離故鄉千裏之外的這間客房,回憶如黑夜,包圍了慕三。

不,慕三不是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慕水音。

天初四年,南州州府慕成舟的二姨太雲映為慕家誕下第三個小生命。她的到來讓慕府上下討論紛紛,因為雲映夫人與老爺分居、獨身住進映園已經七年。

在老三之前,慕成舟已有與大夫人洪悅所生的兒子慕水言,以及和雲映所生的二女兒慕水畫。老三被取名為“音”,意在喻“琴”。後來,慕成舟又迎娶了三夫人楚芙蓉,再添一個幺兒,取名為慕水棋——至此,“書畫琴棋”,皆在一門之中。

是的,慕水音對玉如瑩說了謊——她跟南州慕家不僅有關係,還是這家的三小姐。

慕水音的記憶中,母親總是鬱鬱寡歡一副愁容。父親答應她分居的請求,為她建起映園,還買來所有她提及的書籍畫冊,母親仍不開心。母親十七歲嫁入慕家,再沒回過故鄉。她是大理州生人,卻染上了一身化不開的江南風韻。水音記得她踮腳取下書冊,坐在紫花藤下細細翻閱的樣子。那時的母親,安靜如畫,美地不沾凡塵。

母親跟兩個女兒在一起時,笑容也不多。大水音八歲的二姐水畫總愛抱怨這一點。水畫溫柔和善,笑起來和豁達柔弱的文人父親很像。水畫雖也喜歡讀書,卻不喜歡有些蕭索的映園。

水音卻不同,最愛纏母親,整日往映園跑。雲映常常給她臉色看,心裏卻很喜歡。滿臉不樂意,卻聽任小女兒的要求,給她念書,教她寫字,允許她笑眯眯地坐在那看自己。

天初十一年,慕府發生了一起惡性事件。

水音被綁架了。

那一天,在老大慕水言的建議下,父親帶水音和水畫去看花燈,卻把水音弄丟了。雲映知道後,什麼也沒說,隻是把下唇咬出血來。

當天晚上,水音即被送回幕府。送她回來的,是水言。

水言找到小妹的時候,已近黃昏。她被脫光了衣服綁住雙手,吊在房梁上。江南雖溫潤,但畢竟已入冬,水音一雙嘴唇被凍得發紫,但她已不再顫抖。

她昏迷了。

七歲的水音一頭秀發被剃掉,頭皮上還有剃刀過度用力的血疤。雙眼烏青充血,一張臉紅腫變形,血水順著破裂的唇角幹結。幾道滲血的劃痕毀了她如絹如雪的容貌,也毀了作為女兒家的一生。細白瘦小的身體更是慘不忍睹,像被糟蹋的畫布,刀口,鞭痕,烏青……

最可憐的,還是她的左腳。水音的腳踝破了一個見骨的洞。這是在傷口上反複鑽燙出的慘跡,腐肉和膿水仍不斷淌,發著腥膻和灼燒交織的臭氣。

做出這一切的歹徒,此時正用猙獰的火鉗,去夾另一塊燒紅的煤炭。水言的突然闖入,顯然令她吃驚。

“你怎麼找到這?”

“……我畢竟是你兒子!娘……孩兒求你收手……”是年,水言十九歲,小妹的慘狀,讓他這七尺男兒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