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什麼悟道的是王陽明(8)(1 / 3)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仆,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仆尚爾隨兮,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塚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饑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於茲墟兮!

現在,我們將這篇文章翻譯成現代白話文。一篇優秀的古典文章,翻譯成白話文字,即使減色不少,但同樣能動人心弦。

在大明正德四年(1509年)秋季某月初三,有一名吏目從北京來到這裏,不知道他叫什麼。他身邊帶著一個兒子、一個仆人,要到更遠的地方去上任,路過龍場,投宿在一戶苗族人家。我從籬笆中間望見他,當時陰雨昏黑,想向他打聽北方的情況,沒有實現。第二天一大早,我派跟班的一人去探視,他已經走了。近午時刻,有人從蜈蚣坡那邊來,說:“有一個老人死於坡下,旁邊兩人哭得很傷心。”我說:“這一定是吏目死了。可悲啊!”傍晚,又有人來說:“坡下死了兩個人,旁邊一人坐著歎息。”問明他們的情狀,方知他的兒子又死了。第二天,又有人來說:“看到坡下堆了三具屍體。”那麼,他的仆人又死了。唉,令人神傷啊!

想到他們的屍骨暴露在荒野,無人認領,於是我就帶著兩個跟班,拿著畚箕和鐵鍬,前去埋葬他們。兩名童仆臉上流露出為難的表情。我說:“唉,我和你們,本像他們一樣啊。”兩名童仆憐憫地淌下眼淚,要求一起去。於是在旁邊的山腳下挖了三個坑,把他們埋了。隨即供上一隻雞、三碗飯,一麵歎息,一麵流著眼淚鼻涕,向死者祭告說:

“唉,悲傷啊!你是什麼人,什麼人啊?我是此地龍場驛的驛丞、餘姚王守仁呀。我和你都生長在中原地區,我不知你的家鄉是何郡何縣,你為什麼要來做這座山上的鬼魂啊?古人不會輕率地離開故鄉,外出做官也不超過千裏。我是因為流放而來此地,理所應當。你又有什麼罪過而非來不可呢?聽說你的官職,僅是一個小小的吏目而已。薪俸不過五鬥米,你領著老婆孩子親自種田就會有了,為什麼竟用這五鬥米換去你堂堂七尺之軀?又為什麼還覺得不夠,再加上你的兒子和仆人啊?哎呀,太悲傷了!”

“你如真正是為留戀這五鬥米而來,那就應該歡歡喜喜地上路,為什麼我昨天望見你皺著額頭、麵有愁容,似乎承受不起那深重的憂慮呢?一路上常冒著霧氣露水,攀援懸崖峭壁,走過萬山的峰頂,饑渴勞累,筋骨疲憊,又加上瘴癘侵其外,憂鬱攻其中,難道能免於一死嗎?我固然知道你必死,可是沒有想到會如此之快,更沒有想到你的兒子、你的仆人也會很快地死去啊。都是你自己找來的呀,還說什麼呢?我不過是憐念你們三具屍骨無所歸依,才來埋葬罷了,卻使我引起無窮的感愴。唉,悲痛啊!”

“縱然不葬你們,那幽暗的山崖上狐狸成群,陰深山穀中粗如車輪的毒蛇,也一定能夠把你們葬在腹中,不致長久地暴露。你已經沒有一點知覺,但我又怎能安心呢?自從我離開父母之鄉來到此地,已經三個年頭。曆盡瘴毒而能勉強保全自己的生命,主要是因為我沒有一天懷有憂戚的情緒啊。今天忽然如此悲傷,乃是我為你想得太重,而為自身想得很輕啊。我不應該再為你悲傷了!”

“我來為你唱歌,你請聽著。我唱道:‘連綿的山峰高接雲天啊,飛鳥不通。懷念家鄉的遊子啊,不知西東。不知西東啊,頂上的蒼天卻一般相同。地方縱然相隔甚遠啊,都在四海的環繞之中。想得開的人到處為家,又何必守住那舊居一棟?魂靈啊,魂靈啊,不要悲傷,不要驚恐!’”

“再唱一支歌來安慰你:‘我與你都是離鄉背井的苦命人啊,蠻人的語言誰也聽不懂,性命沒指望啊,前程一場空。假使我也死在這地方啊,請帶著你子你仆緊相從。我們一起遨遊同嬉戲,其樂也無窮。駕馭紫色虎啊,乘坐五彩龍;登高望故鄉啊,放聲歎息長悲慟。假使我有幸能生還啊,你尚有兒子仆人在身後隨從;不要以為無伴侶啊,就悲悲切切常哀痛。道旁累累多枯塚啊,中原的遊魂臥其中,與他們一起呼嘯,一起散步從容。餐清風,飲甘露啊,莫愁饑餓腹中空。麋鹿朝為友啊,到晚間再與猿猴棲一洞。安心守分居墓中啊,可不要變成厲鬼村村寨寨亂逞凶!’”

王陽明在龍場除了結交新朋之外,還有舊友來鞏固他們之間的友誼。這些舊友都是他曾經在北京講身心之學的弟子,以他的妹夫徐愛為首,陸續來到龍場。當這些人得知王老師創出了不同於朱熹理學的學說後,大為驚奇。他們讓王陽明講講這個新學說,王陽明侃侃而談:“心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