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百姓用最熱烈的儀式歡送他們,每個人都在心中祈禱,瘟神來南昌隻此一回。王陽明沒有祈禱,他知道祈禱也沒用,因為張忠團夥對他的攻擊必有下文。
的確有下文,張忠等人一到南京見到朱厚照,馬上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王陽明來。
張忠說:“王陽明平定朱宸濠功勞一般,實際上是知縣王冕(前麵提到的活捉朱宸濠那位)擒了朱宸濠。”
朱厚照“哦”了一聲,許泰立即跟上:“王陽明擁兵自重,將來必占江西造反。”
朱厚照“啊”了一聲,張永在旁邊冷笑道:“您有什麼根據嗎?”
許泰是能發不能收的人,幸好江彬接過話頭:“王陽明在南昌城用小恩小惠收買軍心,我們的士兵幾乎都被他收買了。如果您不相信,現在下詔要他來南京,他肯定不敢來。”
朱厚照笑了,說:“下旨,要王陽明來南京。”
詔書一到南昌,王陽明立即啟程。可當他走到安徽蕪湖時,張忠團夥又勸朱厚照,王陽明是個話癆,來了後肯定要你別這樣、別那樣。
朱厚照點頭說:“下旨,要王陽明回南昌。”
王陽明現在成了猴子,被耍來耍去,還沒有申辯的機會。他不想當猴兒,所以沒有回南昌,而是上了九華山。
江彬派出的錦衣衛如狗一樣跟蹤而至。王陽明知道有狗在身後,所以他每天都坐在石頭上,閉目養神,仿佛和石頭合二為一了。
錦衣衛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隻好回報江彬:王陽明可能得了抑鬱症。
抑鬱症沒有,但王陽明的確得了病。他三次上書朱厚照,要回家養病,同時看一下入土多時的祖母。朱厚照在張永的阻攔下三次不允,王陽明在九華山上對弟子們說,這可如何是好,我現在是如履薄冰,不敢多走一步,很擔心被張忠等人拿了把柄去。
弟子們說:“老師也有退縮的時候啊。”
王陽明回答:“誰喜歡身在誣陷的漩渦裏!”
弟子們問他:“那您現在該怎麼辦?”
王陽明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直到南京兵部尚書喬宇的到來。
喬宇本是北京民政部的副部長,因得罪江彬而被排擠到南京坐冷板凳。可能是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很大,突然有一天他認定江彬要謀反。沒有人相信他,他卻矢誌不移地向別人灌輸這個信念。朱厚照南下,他捶胸頓足,認定江彬可能要在這個時候動手。可還是沒有人相信他,他於是找到王陽明,說了自己的擔憂。
王陽明也不太相信,喬宇就說了一件事證明自己的判斷。這件事的經過如下:幾日前,朱厚照和江彬到郊外打獵,某日宿營突然發生夜驚,士兵們紛紛到皇上軍帳前保衛,想不到皇上居然不在軍帳。找了許久,才在一個山洞找到狼狽不堪的皇上,和皇上在一起的就有江彬,江彬緊張兮兮。
王陽明沒有喬宇那樣豐富的想象力,不過他曾在給朱厚照的信中談到過朱厚照南下麵臨的風險,朱宸濠餘黨還在江湖上,皇上又不肯回北京,如果真的發生不測……
王陽明不敢想下去,他的良知也沒有再讓他想下去,而是讓他馬上行動起來。1520年農曆六月,王陽明集結軍隊在贛州郊區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軍事演習。演習準備期間,王陽明的弟子都勸他不要如此高調,因為張忠團夥賊心不死,搞演習就是授人以柄。
王陽明說:“我之所以這樣做當然有苦衷,我要警告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不要打皇上的主意。話說回來,即使我不搞軍事演習,那群人想找麻煩就一定能找得出來。既然橫豎都是被人盯著,何必畏畏縮縮,如果有雷就讓它打吧,有電就讓來閃吧。”
仁者所以無懼,是因為做事全憑良知。
為了表達自己的這一想法,王陽明作了一首《啾啾鳴》:“丈夫落落掀天地,豈顧束縛如窮囚!千金之珠彈鳥雀,掘土何煩用鐲鏤?君不見,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兒童不識虎,抱竿驅虎如驅牛。癡人懲噎遂廢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達命自灑落,憂讒避毀徒啾啾!”
這是王陽明經曆張忠團夥的誹謗和構陷後豁然開朗的重新認識,超然、自信、不惑、不憂的人生境界躍然紙上。
讓人驚奇的是,朱厚照對王陽明大張旗鼓的軍事演習毫無意識,所以當江彬向他進讒言說王陽明別有用心時,朱厚照一笑置之。朱厚照現在最迫切的想法是讓朱壽大將軍名垂青史。幾個月前,他真把朱宸濠放到了鄱陽湖上,派給朱宸濠一群士兵,這群士兵的唯一工作就是擂鼓和揮舞旗幟。朱厚照英勇神武,身穿重甲,站在船頭指揮作戰,朱宸濠毫無還手之力,繳械投降。這是一場完全有資格載入史冊的戰事,朱厚照決心要把這件事和他當初的應州大捷寫入他的人生,這叫雙峰並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