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搖頭歎息,心力交瘁,幾乎精神錯亂。突然有一天,他在恍惚的睡夢中突然驚醒,如魔鬼附體一樣尖叫起來:“啊,是了!是了!聖人之道,從我們自己的心中求取,完全滿足。從前枝枝節節地去推求事物的原理,真是大誤。實際上,‘格’就是‘正’的意思,正其不正,便歸於正。心以外沒有‘物’。淺近而言,人能‘為善去惡’就是‘格物功夫’。‘物格’而後‘知致’,‘知’是心的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知孝;見兄知悌;見孺子入井,自然之惻隱。這便是‘良知’,不假外求。倘若‘良知’勃發,就沒有了私意障礙,就可以充足他的惻隱之心,惻隱之心充足到極點,就是‘仁’了。常人不能夠沒有私意障礙,所以要用‘致知格物’一段功夫去勝私複理,使得我們的‘良知’沒有被遮蔽,能夠充塞流行便是‘致知’。‘致知’就‘意誠’了,把心這樣推上去,可以直到‘治國’‘平天下’。”
說完這段話,王陽明頓時覺得胸中異常暢快,如浩瀚的宇宙,無一絲塵埃。這就是心學史的開篇“龍場悟道”,歸納為八個字則是: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這八個字如同神秘咒語,道破天機!
實際上,陽明心學是對朱熹理學的撥亂反正,它掀翻理學這座大山的第一步也是最根本的一步就是對“格物致知”的重新詮釋。
“格物致知”是理學第一經典《大學》的“三綱”(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八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八目”的基石,是中華儒家哲學的起腳處,悟透它就等於找到了修齊治平的天梯。
王陽明覺得,朱熹對“格物致知”的理解大錯特錯。
他的理解是,“格”是“正”的意思,“物”就是事,就是意念所在處。
所謂“格物”,就是在事上正心之不正。比如我要吃飯,“要”是意念,“吃飯”就是一事。“格物”就是在吃飯這件事上矯正心之不正,其實就是要自己有個正確的吃飯念頭!
王陽明在龍場的絕境中生存下來就是一事,“格物”就是在絕境中生存這件事上矯正心之不正。因為心上有良知,良知是無善無惡的,所以良知不可能不正,我們真正要“正”的是那個“意”,也就是“念頭”。
麵對絕境,王陽明有兩種念頭:一是悲觀絕望要死要活,二是樂觀勇敢積極麵對。良知能知是非善惡,所以它會告訴你,第一個念頭是錯的,第二個念頭是正確的,你要把第一個念頭矯正過來,保持第二個念頭。
那麼“致知”呢?王陽明說,“致”是實現的意思,“知”則是良知。
如此一來,“格物致知”就是,在事上正念頭而實現良知。回到王陽明身上則是:他在龍場絕境中生存這件事上正了念頭,從而實現了良知。
這是個正循環:靠良知的指引在絕境生存這件事上正了念頭,正確的念頭反過來又實現、呼應、光明了良知。由於它是正循環,所以“格物致知”又可以稱作“致知格物”,即是:
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之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也。所以,心即理。
由此可知,王陽明龍場悟道所悟出的道濃縮成三個字就是“心即理”,它同樣也是王陽明的世界觀之一。自龍場悟道後,王陽明走出低穀,意氣風發,他所憑借的正是“心即理”這三個字。或許有人問,這三個字真有如此神奇功效,能讓一個身處絕境、意誌低迷的人瞬間就可脫胎換骨、旋乾轉坤?!
按王陽明的解釋,因為我心中有能知是非善惡的良知,所以天地萬物之理都在我心中,不需外求。
當他在龍場驛站生不如死時,他沒有到外界去請教土著如何生活,狗熊如何生活,他隻是在心裏求索:這種時候,我應該振奮精神,而非半死不活。
這是他和朱熹對世界的看法與思維的截然不同之處:朱熹認為,解決問題的方法在別人那裏;王陽明則認為,搞定困難的關鍵在自己,在自己的心中。天下間所有的道理都在我們心中,隻看你求還是不求。隻要你求,心能滿足你所有的要求。
心,在物(物者,事也)為理。有此心即有此理,無此心即無此理。你有真心對待父母的心,就有孝的理;有真心對待君王的心,就有忠的理;有真心對待百姓的心,就有仁的理。如果你沒有真心對待父母的心,就不可能有“孝”的理;沒有真心對待君王的心,就不可能有“忠”的理……
心(也即良知)是手電筒,理就是手電筒的光,心要按下開關,理就沒有任何借口地必須出現,心是理的主人翁。心不但是理的主人翁,還是“天地萬物”的主人翁,它統一著世界萬物,主宰著世界萬物。
下麵這段問答明白無誤地道破了這點。
有弟子問:“為何說人心與物同體?例如,我的身體原本血氣暢通。所以稱同體。如果我和別人,就為異體了,與禽獸草木就差得更遠了。但是,為何又稱為同體呢?”
王陽明回答:“你隻要在感應的征兆上看,豈止禽獸草木,即便天地也是與我同體的,鬼神也是與我同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