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實際上是王陽明以應試為例來講他的人生哲學。他首先說,君子應盡人事、聽天命。盡到人事,天命眷顧與否,就不是我們要想的事了。無奈人人都有得失之念,不但文章做不好,做人也恐怕不會幸福。其次,無論是做文章還是做學問,都要儲存精神,保持精神明澄的狀態。最後,人應該杜絕想得太多(閑思雜慮),保持本心清淨。
徐愛向來對王陽明言聽計從,得到這考試法門後,馬上付諸實踐。
結果,他落榜了。
這是不是說明王陽明的這套心術毫無用處呢?徐愛不這樣看,王陽明也不這樣看。他得知徐愛落榜後,再次去信安慰他:“你現在還年輕,一次考不上沒有關係。最要緊的是修德積學,以求大成。一個科名,不是我對你的期望。養心須從義理著手,為學須聚精專一,萬不可為習俗所移,不可為物質利益所引。”最後,他希望徐愛能來龍場學習他新創建的心學。徐愛接到信後,草草準備了行裝,就奔龍場驛來了。
姐夫小舅子一見麵,便勝卻人間無數。兩人談的問題和《示徐曰仁應試》已毫無關係,卻和王陽明心學的靈魂有關。這靈魂便是“知行合一”。
徐愛初到龍場後,大概就聽了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但很不理解。王陽明就讓他舉個例子,徐愛就舉例說:“人人都明‘知’對父母應該孝順,對兄長應該尊敬,但往往不能孝、不能敬,可見知與行分明是兩回事。”
王陽明回答:“這是被私欲遮蔽了,已不是知與行的原意。天下就沒有知而不行的事。知而不行,就是沒有真知。”
“聖賢教與知和行,正是要恢複原本的知與行,並非隨便地告訴怎樣去知與行便撂挑子了。所以,《大學》用‘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來告訴人們,什麼是真正的知與行。”
“見美色是知,喜美色是行。見到美色時就馬上喜好它了,不是在見了美色之後又立一個心去喜好。聞到惡臭是知,討厭惡臭是行。聞到惡臭時就開始討厭了,不是在聞到惡臭之後又立一個心去討厭。一個人如果感冒鼻塞,就是看到惡臭物在跟前,鼻子沒有聞到,也不會太討厭,隻是因他不曾知臭。又如,我們講某人知孝曉悌,肯定是他已經有孝悌的行為,才能稱他知孝曉悌。不是他隻知說些孝悌之類的話,就認為他是知孝曉悌了。再如知痛,必須是他自己痛了,才知痛;知寒,必須是自己覺得寒冷;知饑,必須是自己肚子饑餓了。你看,知與行怎能分開?”
“這就是知與行的原意,是未被人的私欲所迷惑的。聖賢教人,一定是這樣才可以稱作知。不然,隻是未曾知曉。這是多麼緊切實際的功夫啊!當今世人非要把知行說成是兩回事,是何居心?我要把知行說成是一回事,是何居心?倘若不懂得我立言的主旨,隻顧說一回事兩回事,又管什麼用呢?”
徐愛還是茫然,但不能不說話啊,所以就說了下麵這段看似英明的話:“古人把知行分開來講,是讓人有所區分,一方麵做知的功夫,另一方麵做行的功夫,如此功夫方有著落。”
王陽明笑道:“你這樣說,可就是違背古人的本意了。我曾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的初始,行是知的結果。如果真明白知行是合一的,隻說知,行已自在其中了;隻說行,知也自在其中了。古人之所以單獨說知、行,隻因世上有一種人,隻茫茫蕩蕩隨意去幹,根本不思考琢磨,所以必須說一個知,他才能行得端正;另外還有一種人,每天胡思亂想,天馬行空,可卻不願切實力行,所以必須要說一個行,他方能知得真切。這是古人為了救弊補偏,不得已而使用的對策。假若明了這一點,一句話就足矣。”
“現今的人非要把知行分為兩件事去做,認為是先知然後行。所以,人人都認為應先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功夫,等知得真切,再去做行的功夫。遺憾的是,這種人終生不得行,也就終生不得知。這不是小事,此種錯誤認識為時很久了。”
“現在我說的知行合一,正是對症下藥,並非我憑空捏造。知行本體原本就是這樣。如果知曉我立論的主旨,即使把知行分開說也無關緊要,其實仍是一體;如果不曉我立論的主旨,即使說知行合一,又有何作用?那隻是閑扯淡而已。”
這一大段話,即是王陽明對“知行合一”簡易明澄的解析,沒有故弄玄虛,非常接地氣。我們由此可知,知行合一的“知”不是知道,而是良知,即我們與生俱來的道德感和判斷力。如果我們能遵循內心的良知,複雜的外部世界將變得格外清晰,製勝決斷,了然於心,彰顯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