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傳習錄上(2)(1 / 3)

先生曰:“此卻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嚐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隻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隻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隻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地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隻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一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隻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時,即一言而足。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後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時,即說兩個亦不妨,亦隻是一個。若不會宗旨,便說一個,亦濟得甚事?隻是閑說話。”

【譯文】

徐愛因未能明白先生“知行合一”的教導,與宗賢、惟賢反複辯論,仍未能明白,於是向先生請教。

先生說:“舉幾個例子看看。”

徐愛說:“現如今許多人知道應當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卻做不到孝順、友愛,這樣看來知和行分明是兩件事。”

先生說:“這是因為心已為私欲蒙蔽,不是知與行的本來麵貌了。沒有知道了卻不去做的情況,知道了而不去做,那就是不知道。聖賢教人去知、去行,用意正在於使得知與行複歸其本來的麵貌,不隻是簡單告訴你怎麼去知、去做就可以了。所以《大學》裏給出個真知、真行的例子,‘就像喜歡美色,就像討厭惡臭’。見到美色屬於知,去喜歡就是行,隻要一見到美色便自然而然地喜歡上了,並不是看到美色後又起個念頭去喜歡;聞到惡臭屬於知,去討厭便是行,隻要一聞到惡臭便自然而然地討厭上了,並不是聞到惡臭後又起個念頭去討厭。就像一個鼻塞的人雖然看到眼前惡臭的東西,但鼻子聞不到惡臭的氣味,便不會十分討厭它,這也隻是因為不曾了解到它的臭而已。例如,稱某人知道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必然是因為這個人已有孝順父母、友愛兄弟的行為,才可以稱他為知道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如若不然,隻是說些知道孝順父母、友愛兄弟的話,怎麼可以稱之為懂得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呢?又比如,知道痛,一定是自己痛了才知道痛;知道寒,一定是自己冷了才知道寒;知道餓,一定是自己已經餓了才知道餓。知和行如何分得開?這便是知與行的本然麵貌,不曾被私心雜念所隔斷。聖人教導世人,一定是要這樣才可以稱之為知,否則就是還沒有真正的知。這是多麼緊迫而實在的功夫啊!如今硬要說知和行分作兩件事是什麼意思?而我將知與行說成一回事,又是什麼意思?如果不知道我為何要如此說,隻是去分辨知與行究竟是兩回事還是一回事,又有什麼用呢?”

徐愛說:“古人把知和行分作兩件事,也隻是要世人明白,一方麵去做知的功夫,另一方麵做行的功夫,這樣功夫才能有著落之處。”

先生說:“你這樣的理解反而是背離了古人的意思了。我曾經說過,知是行的宗旨,行是知的落實;知是行的開端,行是知的結果。如果能夠領會,隻要說到知,行便包含在裏麵了;隻要說到行,知也包含在裏麵了。古人之所以將知和行分開來說,隻是因為世間有一類人,懵懵懂懂、任意而為,完全不加思考,隻是任意妄為,因此才要提出知的概念,這樣才能讓他們做得恰當;還有一類人,整天空想,不肯切實躬行,全憑主觀臆測,因此才要提出行的概念,這樣才能讓他們知得真切。這是古人不得已而提出的補偏救弊之說,如果能夠領會真意,隻要一句話便已足夠。現如今的人卻將知與行分作兩邊,認為必然是先知道了才能去做。如今我若隻是講習討論如何去做知的功夫,等到知得真切之後才去行,必然會導致終身一無所成,也終身一無所知。這不是小病小痛,而是由來已久。我今日提出‘知行合一’,正是對症下藥。但‘知行合一’的說法也並非我憑空杜撰出來,而是知與行的本來麵貌即是如此。如今你若能明白我為何如此說,即便將知行說成兩回事也無妨,本質上則還是一回事;如若不明白我為何這麼說,即便將知行說成一回事,又有什麼用呢?隻不過是說些無用的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