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來信寫道:“聰明睿智,真的是人的稟賦嗎?仁義禮智,真的是人的天性嗎?喜怒哀樂,真的是人的感情嗎?私欲和客氣,果真是一件東西,還是兩件東西呢?古代的英才,像張良、董仲舒、黃憲、諸葛亮、王通、韓琦、範仲淹等人,功業卓著,都是從他們的良知所發用得來的,但又不能認為他們人人都得聞大道,這到底是為何?如果說他們天資卓著,那麼生知安行的人難道不如學知利行和困知勉行的人嗎?我猜想:如果說他們對道的認識不全麵的話大概可以,但說他們完全沒有對道的體認,恐怕就是後世儒者太過崇尚記誦訓詁之學所形成的偏見了。對嗎?”
性隻有一個。仁義禮智,是性的本質;聰明睿智,是性的稟賦;喜怒哀樂,是性的情感;私欲和客氣,是性的蔽障。本質有清濁之分,所以情感有過與不及的差異,蔽障有淺和深的不同。私欲和客氣,是一種毛病伴隨的兩種痛苦,並非兩種事物。張良、黃憲、諸葛亮,以及韓琦、範仲淹等人,都有天縱的才智,自然與道多有妙合之處,雖然不能說他們完全明白聖學、大道,然而他們的學問離大道並不遠。假如他們能夠通曉聖學、得聞大道,便是伊尹、傅說、周公、召公了。至於王通,則又不能說他不明白聖學,他的書雖然多出自他弟子之手,也多有不當之處,然而他的學問大體上還是可以看得明白的。不過由於時日相去甚遠,沒有確實的憑證,無法憑空斷定他的學問離聖道到底有多遠。
良知即是道。良知自在人心,無論是聖賢,還是常人都是如此。如果沒有物欲的牽累、蒙蔽,隻是依循良知的發用流行去行事,便無往而非道。但是常人大都為物欲所牽累、蒙蔽,無法依循良知。像上麵談到的那幾位,天生的資質清純明白,物欲牽累較少,良知發用流行之處自然較多,自然離道不遠。“學”就是學習如何依循良知。所謂“知學”,就是明白應當一心一意學習依循良知。那幾位雖然不明白一心在良知上用功,有的興趣廣泛,受到別的東西影響、迷惑,但假如他們明白這一點,就是聖人了。後世的儒者曾認為他們幾個全憑天生的才智才能建功立業,恐怕是不察明事情原委的說法,這樣評價他們並不過分。不過,後世的儒者所說的“著”和“察”,也是拘泥於狹隘的見聞,受到舊有的習慣蒙蔽,仿效聖人的影響和事跡,並不是聖學所謂的“著”和“察”。自己還沒弄清楚,如何能夠使別人通達明白呢?所謂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也是在功夫上說。如果是知行的本來麵貌,就是良知良能,即便是困知勉行的人,也可以說是生知安行。“知行”二字更應該仔細體察。
【一六五】
來書雲:“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尋仲尼、顏子樂處[310]。敢問是樂也,與七情之樂同乎?否乎?若同,則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樂矣,何必聖賢?若別有真樂,則聖賢之遇大憂、大怒、大驚、大懼之事,此樂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懼,是蓋終身之憂也[311],惡得樂?澄平生多悶,未嚐見真樂之趣,令切願尋之。”
樂是心之本體,雖不同於七情之樂,而亦不外於七情之樂。雖則聖賢別有真樂,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迷棄。雖在憂苦迷棄之中,而此樂又未嚐不存,但一念開明,反身而誠,則即此而在矣。每與原靜論,無非此意,而原靜尚有“何道可得”之問,是猶未免於騎驢覓驢之蔽也!
【譯文】
來信寫道:“從前周敦頤先生常常要程顥尋找孔子與顏回快樂的原因。敢問孔子、顏回的快樂與七情之樂是一樣的嗎?如果是一樣的,那麼常人依循自己的私欲便能快樂,何必還要學做聖賢?如果另外有真正的快樂,那麼聖賢遇到大憂、大怒、大驚、大懼的事情,這個真正的快樂還存在嗎?況且君子常懷戒慎恐懼之心,終身都懷有憂慮,哪裏還有快樂可言?我素來多煩悶,不曾體會過真正的快樂,現在十分真切地想尋找它。”
孔子、顏回的快樂是心的本體,雖然不同於七情之樂,但也不外乎七情之樂。雖然聖賢另有真樂,但也是常人同樣具有的,隻不過自己不知道,反而自尋許多苦惱,自行迷茫、遺棄真正的快樂。雖然在苦惱迷茫之中,但是真樂又時刻存在,隻要一念開明,反求諸己,就能感受到這種快樂。我每次同你講的都是這個意思,而你還問有何辦法可尋,這未免是騎驢找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