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傳習錄下(12)(1 / 2)

【譯文】

先生起行征討思恩、田州,錢德洪與王汝中送先生一路到嚴灘。王汝中向先生請教佛家的實相和幻相之說。

先生說:“有心都是實相,無心都是幻相;無心都是實相,有心都是幻相。”

王汝中說:“有心都是實相,無心都是幻相,是從本體出發理解功夫;無心都是實相,有心都是幻相,是從功夫出發通達本體。”

先生肯定他的說法。

錢德洪當時尚不明白,幾年用功後,才開始相信本體與功夫是合一的。但是,先生當時是因為王汝中的問題才偶然這樣說,如果我們儒家要指點人,並不需要這種說法來立論。

【三一八】

嚐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於中軒,若有憂色。

德洪趨進請問。

先生曰:“頃與諸老論及此學,真圓鑿方枘。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終身陷荊棘之場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說也!”

德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物之心也。”

【譯文】

曾見先生送兩三位老先生出門,回來後坐在走廊上,麵有憂色。

錢德洪上前問先生。

先生說:“剛才我與諸位老先生談到致良知的學說,就好像圓孔和方榫之間格格不入。大道就像道路一樣,世俗的儒者往往自己將道路荒蕪、蔽塞了,終身陷溺在荊棘叢中而不知悔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錢德洪退下來,對朋友們說:“先生教人,無論對象是否衰老、腐朽,這便是先生的仁人愛物之心。”

【三一九】

先生曰:“人生大病,隻是一‘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慈,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與丹朱[485]俱不肖,亦隻一‘傲’字,便結果了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纖介染著,隻是一‘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聖人許多好處,也隻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眾善之基,傲者眾惡之魁。”

【譯文】

先生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一個‘傲’字。做兒子的如果傲慢一定會不孝,做臣子的如果傲慢一定會不忠,做父親的如果傲慢一定會不慈,做朋友的如果傲慢一定會不誠。所以象和丹朱都不賢明,也隻是因為一個‘傲’字,便斷送了自己的一生。諸位要時常體會這一點。人心本就具備天然的道理,精確明白,沒有絲毫沾染,隻是一個‘無我’罷了。因此,心中絕對不能‘有我’,‘有我’就是‘傲’了。古聖先賢許多長處,也隻是‘無我’而已。‘無我’自然能夠謙虛,謙虛是所有善德的基礎,傲慢是所有惡行的根源。”

【三二〇】

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諸掌乎。’[486]且人於掌何日不見?及至問他掌中多少文理,卻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良知,卻誰能見得?”

問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難捉摸。”

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487]。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

【譯文】

先生又說:“大道極其簡單平易,也極其精微神妙。孔子說:‘就像看自己手掌上的東西一樣。’人哪天看不到自己的手掌?可是當你問他掌上有多少紋理,他卻不知道。這就像我所說的‘良知’,一說就明白,有誰不知道呢?但要真的體認到良知,卻又有誰做到了呢?”

有人問:“這恐怕是因為良知沒有固定的方向和處所,很難把握。”

先生說:“良知就是《易》所說的‘道變動不居,周流於天地之間,上下流轉沒有常態,剛柔變化沒有定體,不能以此為根本依據,隻有隨時而變’。良知要怎樣才能把握呢?弄清這個問題就是聖人了。”

【三二一】

問:“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488]是聖人果以相助望門弟子否?”

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愈多,則精微愈顯。聖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的人胸中窒礙,聖人被他一難,發揮得愈加精神。若顏子聞一知十[489],胸中了然,如何得問難?故聖人亦寂然不動,無所發揮,故曰‘非助’。”

【譯文】

有人問:“孔子說:‘顏回並非有助於我的人。’聖人果真希望弟子幫助自己嗎?”

先生說:“這也是實話。聖人之道本就沒有窮盡,問題疑難越多,精微之處就越能顯明。聖人的言辭本就周密完備,然而有問題疑難的人胸中有所困惑,聖人被他一問,便能把道理發揮得愈發精妙。像顏回那樣的學生,聽聞一件事可以推知十件事,心裏什麼都清楚,又怎會發問呢?所以聖人的心體也就寂然不動,沒什麼可發揮的,所以孔子才說顏回對自己沒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