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隔代遺傳,就是我爺爺身上的某種特質,並未在我父輩身上出現,卻出現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太清楚我的怪力是從哪兒繼承的,但是對藝術的熱情和暴躁的脾氣,絕對繼承自我的爺爺。
我十三歲那年,我的爺爺,一位電影學研究員及不知名編劇,過世了。
鑒於我的爺爺是一個不喜歡小孩子的刁鑽老頭,我和鄭小司與他見麵次數有限,感情也淺,哀痛的情緒,是有那麼一點點,但比起哀痛,我和鄭小司更好奇他會給我們留下什麼好東東。
結果令人失望,沒有任何好東東。
葬禮結束後,奶奶整理了爺爺的遺物,根據爺爺的遺囑,將一個寫著“××牌電視機”字樣的紙箱子留給了我。
“爺爺給我留了台電視機?”爸爸將紙箱子從奶奶家抱回我家的時候,我問爸爸。
“是一些書稿,還有資料什麼的。”
“他給小司留了什麼?”
“……”爸爸停頓了半晌,“……電視機。”
“是他房間的那台嗎?”
“是。”
“已經很老了吧?還能看嗎?”
“看倒是能看,聽不見聲音而已。”
“那豈不是廢品?”
“給你留的也是一樣。”
爺爺一生寫的劇本很多,賣出去的則很少,電影研究員卑微的薪水連個糊口錢都混不上,他又偏偏不想去做別的事。就這樣,他一個人對夢想的任性追求,致使全家都陷入了長年的清苦拮據。家人看不慣他,爸爸和堂叔對編劇一行好感全無,爺爺的心血之作,在他們看來,無非是廢紙一堆。兩個人一個從商一個從醫,都沒有步爺爺的後塵。那箱書稿搬回家後,也隻有我一個人翻看過。
當我說我想放棄鉛球,做一名編劇時,我超害怕爸爸這關會過不去,但意外的是,爸爸竟然是最先支持我的人!
“萬一劇本賣不出去怎麼辦?”我媽媽表示反對。
“我供著。”我爸說。
世界第一好老爸莫過如此!老爸萬歲!
成為“黑板俠”的第一周,八卦人士的熱情猶在,“變色龍”一直沒有現身,鄭小司的調查也毫無進展。我則在社團活動方麵,遇到了一些小波折。
“我們不需要編劇。”
星火話劇社的第二輪麵試主考官,名叫殷蓉蓉。長著一張吃了二斤酸黃瓜一般的蠟黃且酸溜溜的臉,穿玫紅色的淑女裝,戴一朵巨大的紅色蝴蝶結發卡,明明大學尚未畢業,額頭上便有了一條很深的抬頭紋。此人僅看麵相便知絕非善類,而想要加入話劇社,她這關又非過不可。
其實除了話劇社,還有一條路能與我的編劇夢想掛鉤,那就是微電影社。但考慮到,電影追求的是逼真的場景再現,劇本題材會受到設備和場地的限製。比如要拍民國劇,就必須找一個適合拍民國劇的影視基地,Q市根本沒有這樣的地方,去外地拍攝,實現起來頗為困難。而話劇則沒有這些限製,小小的一方舞台,簡單的道具、服裝、布景,就可以把觀眾帶入情景。
基於“話劇可以挑戰不同的故事題材”這樣的想法,我決定加入話劇社。可整個Q大隻有星火這一個話劇社團,殷蓉蓉是社長兼女主角。有這根“酸黃瓜”當關,不昧著良心誇她美麗又有才華,領導能力一流,星火高端大氣上檔次,千秋萬代美名揚,想要通過複試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我不是沒有想過,我應當懂得為了夢想,有時是需要學會昧良心說話的,我也已經做好了一旦找到機會就開始恭維她,直至她同意錄取我為止!
可惜,生活總是如此的充滿戲劇感,我剛一開口說“我叫鄭小祈,戲文專業大一,誌願加入貴社,成為一名編劇”等等,還沒說完,便被她翻著白眼打斷了。
“我們不需要編劇,”殷蓉蓉說,“星火話劇社隸屬於學生會旗下,我們有兩個劇本,是經過校黨委敲定的,一個字都不準改。”
我讀過那兩個劇本,一個名叫《花季》,是講預防乙肝的,還有一個叫《星火》,講的是支教,這兩個劇本皆集假大空於一身,連“文革”時期的樣板戲都不如。
“我個人認為……它們並沒有什麼真情實感……”我滿臉堆著假笑,卻情不自禁地講了真話。
“所有的劇都是假的。”
“故事可以是虛構,但情緒一定要是真的。”
“這兩個劇本是我校的傳統。”
“因循守舊,納新又有何用?”
“不能動就是不能動。”
“社團是自下而上的參與,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命令。”
“對不起,我們星火的廟太小,供不起你這大佛。”
就這樣,我被請出了星火話劇社的麵試教室,幫鄭小司找萌妹子的計劃也泡湯了,鄭小司以他單薄的胸膛所無法承載的寬廣胸懷原諒了我,並央求我幫他從我們班裏找。
我本以為我與星火的緣分已盡,卻未承想竟是孽緣的開始。
複試失敗後,我懷著憤慨又無奈的心情在校園裏閑晃,還偏偏衰神附身遇見了太陽雨—別處都是晴的,就有那麼一朵雨雲好死不死一路追著我澆!
幸而路遇一家咖啡館,招牌是一個巨大的黑桃,撲克牌裏的那種黑桃。去喝杯咖啡,避避雨,看看書解悶吧。這樣想著,我推門走了進去。
“您好,歡迎光臨黑桃咖啡館。”“叮叮咚咚”的一陣風鈴聲過後,麵容清秀、左耳戴著耳環的吧台小哥熱情地招呼道。
我脫下披肩,撣了撣上麵的水珠,還好,穿在裏麵的襯衫沒有濕。
“一杯美式。”
點完了咖啡,我注意到咖啡館的正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彩陶狸貓,狸貓的手裏托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厚厚的本子,木製的封麵,燙金書脊,裝幀十分精美。
“這個本子是做什麼的?”
“那是本店的留言簿,您可以寫一些心情日記,或者畫一些塗鴉在上麵,也可以在別人的心情日記下留言交友。”
“哦,這麼說這個本子是你們咖啡館的BBS咯。”
“哈哈,算是吧。您的美式好了。”
我端著咖啡、拿著本子,找了個舒服的座位,正好還沒跟殷蓉蓉吵夠,索性就用這個本子泄憤,在上麵抨擊一下星火吧!
於是,我找了個空白頁,留下了這樣一段文字—
我問我自己:大學生話劇在中國社會,究竟要占一個怎樣的位置?我想了,我想定了。我承認優秀的話劇是確確乎能夠代表觀眾心理的,確確乎能夠代表新人生的真意義的。而大學生話劇,正是社會文化之先鋒,有興觀群怨之價值,有革新除弊的責任。而我校星火話劇社演出卻陷入形式化之泥淖。急需我廣大學子抖擻精神,破舊立新,為大學生話劇,爭回它應有的體麵!
這段文字改編自1922年《申報》上刊登的明星影片公司招股啟事,明星影片公司是中國最早的獨立電影公司,這則招股啟事,則是一個東方古國,進入世界文化角逐浪潮的肇始,是夢想最初的地方。
洋洋灑灑地寫完了之後頓覺心情舒暢,痛快!爽快!沒錯,既然星火已經朽木不可雕,我就自己成立一個新的話劇社好了!這樣想著,我在那段文字下麵又附上—
藥風話劇社,現招募社員若幹,男女不限,有意者請聯係。
鄭小祈,手機號××××
沒錯,我要自己創辦一個話劇社!創辦一個超越星火的話劇社!創辦一個全國第一的大學生話劇社!我要打破星火的壟斷!我要在這Q大,搞出點名堂來!
雨停後,我便回寢室自己PS了一張納新海報,我可真是全能小天使!在複印社將海報打印好並貼在食堂門口的布告板上之後,我還製作並發放了宣傳單、設計了納新登記表等等。萬事俱備,隻欠社員!
就這樣,又是一周過去了……
成為“黑板俠”的第二周,幸運的是,八卦人士的熱情逐漸冷卻,“變色龍”依然沒有露麵,估摸他已在我的鐵拳下選擇性失憶,把我的“黑曆史”都忘記了,這一頁總算可以翻過去了!不幸的是,我的納新完全沒有任何進展!竟然一個來報名的人都沒有!一個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