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十米高的女兒牆上騎著個小廝,直著身板動也不動,好似隻鴟吻一般凍成了頭頂上的活擺設。過了晌午,四輛花梨木清油大馬車從街口依次拐近來,小廝揉揉眼看得仔細,認得那寶藍色的車圍子,眼珠一轉,伶俐地拍著手嚎起來。

門裏門外百十餘口人精神抖擻,各自在身前身後檢查一番,棋盤子兒一樣自己找準了位置,車馬炮卒各就其位。

晉中每到冬季便是幹冷非常,今年在年關口更是稀罕的下了場大雪,古太太著了件黑緞鑲金羔皮裏大披風,雙手攏在白狐皮手籠之中,聽見小廝的吆喝,右手在手籠中掐個蘭花指,長指甲在中指尖上劃了數下,這才從紫檀椅上不緊不慢站起身來,搖搖曳曳的露出截桃紅色的裙擺。古太太向身旁略一張望,身旁的丫頭甚有眼色,順勢扶了扶古太太腦後挽的墮馬髻,又捏起額頭上的前劉海順了順。奶娘揪出手絹正在捂著鼻子使勁,眼尖的瞧見古太太側頭,便把那一團包著青鼻涕的手絹塞在衣襟中,抱起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三兩步斜插而上,獻寶一般舉在古太太麵前。

那男孩看著奶娘的衣襟,雙拳雙腳一陣掙紮,伸出小手便在奶娘的老臉上極清脆的拍了幾巴掌。

奶娘大叫一聲我的媽,拉出手絹又往臉上捂。

古太太不過二十幾歲模樣,桃心臉盤兒伏犀鼻,窄鼻尖頜稍顯單薄,眉目偏又生的嫵媚非常,雖是美人卻嫌過於纖巧了些,難免露了點福薄之相。她打量了一下那男孩,聲音溫和的對奶娘說道:“張媽,放小少爺下來吧。”

那男孩兒不待奶娘鬆手,便掙紮著跳下來,雙腳一著地卻軟成了兩根麵條,全身放鬆就要堆在門檻上。奶娘又大叫一聲我的祖宗,托住腋下用力向上拔起來,古太太見了不由歎氣,回過身見頭輛馬車已駛到了門外。

車前下來兩個車夫,車梢尾又跳下一個,皆穿了天青色綢麵棉坎肩,站成一排叫了聲太太。其中一人回身去掀車簾,就聽門裏門外那百十口老少齊聲迎道:“恭喜三爺平安回府,三爺一路辛苦。”

眾人抬頭去看,迎出來的卻是個半人高的紅木大箱子。

古小少爺歪著頭,拉拉古太太的披風,實在有些糊塗:不過半年不見,自己的親爹怎就變成了口大箱子?

古太太不去理會古小少爺,雙手在手籠中用力絞了絞,提高些聲音輕輕吩咐道:“供春,曼生,派四個人把箱子抬到三爺屋中,輕提輕放,務必小心!”

被叫到的兩人便從護院中另挑了四個身形彪悍的,四隻眼睛八隻手,六個人小心翼翼的把箱子運進了門。剩下那名車夫將馬趕前了兩步,係在門外的拴馬樁上,後麵一輛車攆上來停下。

這次不待車夫挑簾,便從裏麵探出隻人手,真好似白蠟凝脂,又好似美玉甜白,端是漂亮非常。這手不僅美在筋骨皮肉之形,且還美在玉石寶珠之色,揉揉眼細瞧,隻見拇指上一隻黃楊綠翡翠大扳指,無名指上一隻金鑲寶玉戒指,小指上一隻紅珊瑚包銀指環,好似偷了杜十娘的百寶箱一般。

一個車夫放下車蹬子,另一個傾身接過手,恭恭敬敬從車中扶出個俊美男人。古太太墊著小腳又是一番搖曳,從手籠中抽出手來福了一福,額頭鼻尖下巴核泛上三點紅暈,用盡溫存的道了聲:“將亭,你……這一趟辛苦了。”

古將亭摸摸戒指,慢慢走到古太太身前,俯身在她耳邊吹了一口,低聲笑道:“阿衡,我這次給你帶回樣好東西,晚上你試試。”

古太太聽了臉色更紅,額頭、鼻尖、下巴核竟然紅成一條線,小聲急道:“下人都看著呢,你……你……”

古將亭低頭看了眼古小少爺,指指腦袋說道:“跟我來。”說完再不看旁人,跨過門檻徑直往裏走去。

古小少爺脫開奶娘,跳過門檻乖乖跟著。

古家共有四個大院,內套十六個小院,均為三進式四合院結構,暗暗隱了個古字在其內。小院之間又連有小花園、小菜園,小戲園等等十年八年也用不到的小雜園,十幾畝地二百餘間屋子,走一趟把人累個半死,古將亭偏偏又住在最後麵那座北大院中,古小少爺連滾帶跑勉強跟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覺得肚子漸漸餓了,扒開四周圍簇擁的人腿,扭頭就朝廚院跑。

剛剛騎在牆頭的小廝卻是眼尖,一手抄過古小少爺攔腰抗在肩上,拍著屁股小聲抱怨:“害怕可晚啦,等會兒多磕幾個頭吧,祖宗!”

古小少爺揉著肚子不吭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