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孝天坐在樹上,十幾年前往事慢慢地在腦海中放映,像一首冗長的洞簫曲。深秋,隱山的雲和天山的雲自然是不同的,馬孝天望著遠處翻滾的雲浪,又悄悄地注視著莫軒,看著眼前的少年,思緒不由得被牽回到了少年時代。
那時的自己還是一個依偎在師父懷中的懵懂少年,從小體弱,不能學習師父的絕學。師兄弟一同練劍的場景,仿佛還是在昨天,都是同樣的武功,大師兄總是比自己學得更好,雖然長得俊秀,可小師妹愛的卻不是自己,就連殺賊報仇,都差點身死敵手,困在天山八年之久,十年明察暗訪,九州踏遍,師娘更是了無音訊,馬孝天不禁自嘲,回看自己這一生,究竟有何作為?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蘇子之詩,妙哉,妙也!”
莫軒捧著詩卷,看得入神。馬孝天不禁感懷,師父曾對師兄弟們說過,當年師父還是普陀山弟子時,聽說蘇子被貶黃州,師父曾不遠萬裏跑去與他論禪,師父曾問蘇子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半生犬馬半生迷,何不隨風吹去也,閑敲竹杖到天明?”
蘇子聽後,先是一愣,然後就失聲大笑,一邊斟茶,一邊看著師父說道:“好一個‘何不隨風吹去也,閑敲竹杖到天明’,奈何大宋江山如是,君臣如是,我輩不自量力,自當以殘燭之軀佐命君王,才不枉大道聖明。”
“何謂之大道聖明?”
“窮則獨守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雖執鞭之士,也在所不辭,人生何須七十年,一朝生死便輪回!辰生不是俗人,日後必有潛龍升天之時,切記上九之數,盈不可久,宜及早抽身,免墮輪回!”
蘇子仙逝不久,師父便出山,結義社,殺富濟貧,蕩遼寇,衛國守邊,卻不想短短十年,從上天眷顧到愛徒反目,一切恍如隔世,像是師父一生修為中多出的一個輪回。一切如蘇子所言,馬孝天想,莫軒生在師父大業未竟之時,就該在此輪回中,他這一生就該在“大聖無極”的道路上,麵臨生死考驗,曆經愛恨情仇!
馬孝天撫摸著刀上的玉環配飾,輕輕地說道:“師父!師妹!你們會理解我的,對麼?”
“蘇子是飽學之人,文思通達,才華橫溢,修為境界自然已通化境,奈何一生為功名所累,周旋於黨派之間,泥沼難返。”
莫軒終日翻閱史書典籍,研讀經書,旨在尋求一個讀書的目的。讀書為了什麼,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自己,若真是像季長夫子所說的為民為天下,不可能人人都像蘇子那樣為民請命,以天下為公而至死不渝,所以,讀書應該是為了······“破惘!”
莫軒抬頭一看,是莫府神秘的黑袍人。他竟能看穿自己的想法,莫軒不禁感到一絲害怕。
“上次莫府匆匆一別,你小子轉眼間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倒變成了博學求知的學士啦,啊?哈哈哈哈哈!”
還不待莫軒問起,他便提起這件事,雖然他好奇他的身份,可莫軒的心卻沒有被他的話撥動。莫軒自己也認同讀書是為了破惘,可是對於破惘,莫軒還有疑問,看著眼前滿麵笑容的馬孝天問道:“若讀書是為了破惘,那麼破惘之後,不還是為天下效命,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完全可以不用費盡心思破惘,隻要立心立命為民求是便可!”
馬孝天一愣,這倒出乎自己的意料,不問我是誰,倒先問起我“破惘”的事。堂堂神龍將軍之子,如今是鐵定了當夫子麼?不禁一笑,想起當年自己秉燭夜讀的時候,師傅曾對自己說過,讀萬卷書,破萬卷書,不是破書,是破惘!自此後,自己放下書,隨師傅南征北討,縱橫江湖。
馬孝天看著莫軒凝重的表情,不由得收斂笑容,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說道:“人生在世,每每虛長一歲,便有與之俱來的煩惱疑惑。古人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可他當真就不惑了嗎?人有悲歡離合,朝夕榮辱。不讀書,不明義,自然不會懂什麼是‘惘’,可一旦決心念書,開始明世理,‘惘’便會接踵而至,你必須一次次,一遍遍,不厭其煩的去摸索,去發現,一刻、一年、甚至一輩子。直到最終破除這個‘惘’!為民請命,不過是讀書人想要做官的借口。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這便是一個大‘惘’,若普天下都沒有國君,百姓依舊會是安居樂業,采桑牧田。為天下百姓請命,試問請的是天下人之天下,還是君王一人之天下。小‘惘’尚且不明,從小便要立誌破除大‘惘’!不是可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