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十月,海州下了一場不小的雨,遠遠的看去,五界山像是被敷了一層薄薄的霜,碎石黃土鋪滿州縣官道和附近的山路野徑,偶爾幾隻山鷓落在枯死的灌木叢中,四下張望,啄開龜裂的樹皮,捕食冬眠的蟲蛹,然後抖了抖翅膀,便朝山外飛去。這五界山下,若是沒了這雨滴聲,便是冷寂可怕的墓場墳塋。
“噠噠噠!噠噠噠!······”
數十騎黑馬從枯木林裏竄出,湧入官道,飛掠而過。鐵馬蹄紮進道上的散碎泥水坑,濺起的泥汙散落四周。
“籲——”
一聲嬌喝,為首的青衣少婦解下鬥笠,緊勒韁繩,遙望四周,身後的蓑衣黑騎紛紛勒馬停了下來。馬兒忍痛嘶鳴,發出“撲哧、撲哧”的喘息聲,連夜奔襲了七百餘裏,這似乎已經是它的極限了。不約半裏處,一家酒肆落在山腳,彩旗高掛,炊煙嫋嫋。青衣少婦揚鞭指了指酒肆,便立刻拍馬向前奔去。
“小二!一壺水酒,兩斤牛肉!快些則個!”
酒肆在驛館與海州縣城之間,距離縣城二十來裏,卻背靠著五界山。青衣少婦躍下馬,未到門口,便先揚聲喊了句。數十個漢子手不離劍,人不離鞍,昂首挺姿,停在在門外,卻是一動不動。
“好嘞!”
小廝應諾,招呼一聲,便朝後院揚聲唱道:“北邊兒來的喜鵲兒青衣客,兩斤牛肉一壺酒嘞!”
酒客們看了看門口的仗勢,又繼續閑聊。小廝自然備足了草料、幹糧送到門外,一一侍候著,豈敢怠慢。青衣少婦解下行囊,放下佩劍,悠悠的翻開桌上的茶盅,沏水飲茶。一頭流雲髻束著青絲帶,翡玉佩飾依著流仙裙。畫眉下,細長的水眸,慢慢的掃視周圍的酒客。目光落在了一個靠窗喝酒的瘸子身上,看了不多時,便捧著酒杯放心的痛飲。
“最近啊,這五界山上傳出一件奇事兒!”
“啥事兒啊?”
酒客們紛紛側耳,青衣少婦放下酒杯,偏過頭,看著那說話的酒客。隻見那酒客一杯飲盡,緊接著說道:“說這破天崖大戰後,那魔猿散出的的戾氣在五界山上彌漫了十餘年,經久不散。方圓數百裏,萬類凋弊,生機毀絕。而如今,五界山山頂上,老一輩采藥人傳說的千年古楓,卻神奇的死而複活了,不但枝繁葉茂,生氣勃發,連樹下枯死的葉子都可以重新回到了樹上,重放綠茵。這棵古楓樹不但讓五界山蒼生萬靈開始慢慢複蘇生機,而且連同魔猿留下的戾氣也一並吞噬了。”
“可不是麼?”
那小廝跑了進來,接過話茬,長籲一口,又說道:“十幾年前,我還是孩子那會兒啊,就曾親眼看到當時的戰況嘞。我記得當時有一條銀白色的匹練,從五界山山腰,一直延伸,向周圍擴散了千餘裏,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屋毀人亡。戾氣彌漫在那裏好些年,都沒人敢上去,隻知道那五界山遠遠看去,就像一方魔域,陰森森的,透著一股令人發寒的邪氣!且不說會動的飛禽走獸,即使是花草樹木,也能吸幹了元氣!”
“可我怎麼聽說還有人從那山上下來,還抱著一個孩子!”
“快別胡說!”
小廝又小聲喝斷,看了看屋外,又小聲對那酒漢子說道:“這話在酒肆裏說說可以,要是到了外邊兒聽到別人說這事,你就是心裏頭有一千個屁,你也得咽下去!這朝廷抓捕義社黨人十多年,就算有人從山上下來了,他也早死了,更別說是個孩子。你呀,管好這張招禍嘴,當心哪天讓衙門把你抓了去,嚴刑逼供,你這條小命可就沒咯!”
“哎!義社懲強扶弱,又為大宋立下了汗馬功勞,你說怎麼就‘造反’了呢?”
一個小眼睛,身形瘦弱的酒客,搖了搖頭,看著碗裏的酒,剝著花生,又說道:“我聽說那童貫率領號稱八十萬禁軍,直撲五界山,神龍將軍早有預料,本可以召回宋遼邊關的義社舊部,可是他卻選擇求救於普陀山,以至於落個師徒反目的結局,關在普陀寺十餘年,義社舊部也被迫害殆盡。”
酒肆掌櫃一聽,不禁苦笑,示意小廝去後院幫忙,而自己則連忙走下堂,四下作揖道:“哎呦喂!我說,各位客官,你們就饒了老朽這家小酒肆吧,這酒喝的好好的,怎麼就扯到了義社那幫反賊頭上啦?你們說完了,痛快了,拍拍屁股、抹抹嘴便走了,可我這酒肆還在這呀,你們總不想害我扣個什麼‘義社黨人’的帽子,遭受那無妄的牢獄之災吧!”
話音未落,酒肆響起一片哄笑聲。青衣少婦聽後緊蹙娥眉,沉思片刻,未等小廝將酒肉端上來,便放下錢兩,兀自朝門外走去,朝漢子們輕聲說道:“走!上龍辰山莊!”
漢子們坐在馬上,麵麵相覷,一個年長長須的黑漢子,拱手問道:“不知聖使上五界山意欲何為?聖使還有要事在身,少主在‘不肯去觀音渡’等候聖使,,切不要為瑣事分心!”
“此去縣城不出半個時辰,天黑之前,便可以趕到‘不肯去觀音渡’與少主彙合,你們無須過慮,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