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裝起了糊塗,辛雲京卻不敢裝糊塗,相反,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他清楚地看到,仆固懷恩的勢力範圍已經將自己壓迫得近乎窒息。
辛雲京的總部在太原,仆固懷恩則率軍駐紮汾州(山西汾陽),仆固懷恩的兒子仆固 駐紮榆次,仆固懷恩的裨將李光逸駐紮祁縣,李懷光駐紮晉州,張維嶽駐紮沁州。
總體而言,辛雲京和仆固懷恩的部隊都駐紮在今天山西境內,兩者近在咫尺。
距離遠則產生美,距離近則產生壓抑。
辛雲京就是被近在咫尺的距離壓抑得窒息,他想早一天結束讓自己窒息的壓抑。
病急亂投醫,他求助於宦官駱奉仙。
辛雲京給了駱奉仙一筆豐厚的賄賂,然後告訴了他一句話:“仆固懷恩與回紇勾結,罪狀已經非常明顯。”
這句話並非點到為止,而是要借駱奉仙之口傳到李豫的耳朵裏!
一句話,一筆錢,成交!
或許上天覺得這場戲到目前為止還不夠精彩,因此又給它加了一個橋段。
駱奉仙返回長安時路過汾州,仆固懷恩盛情將他挽留了下來。
論起過往交情,駱奉仙與仆固懷恩關係甚篤,兩人甚至約為兄弟、登堂拜母。
這一次也不例外,仆固懷恩的母親親自擺下宴席招待駱奉仙。
對於駱奉仙,老太太是了解的,而且她還知道,如今駱奉仙與兒子的死對頭辛雲京走得很近。
借著敬酒的機會,老太太責怪道:“你跟我兒子約為兄弟,如今卻又跟辛雲京走得很近,做人何苦要兩麵三刀呢!”
駱奉仙被噎得臉紅,又無法辯解,隻能硬挺著,尷尬應對。
仆固懷恩連忙站起來解圍:“哎,不說不愉快的事了,我為兄弟跳支舞以助酒興!”
一曲跳完,駱奉仙起身給了仆固懷恩“彩頭”。(唐朝風俗:如果宴席上主人給客人跳舞助興,客人需要給予彩頭,表示感謝)
仆固懷恩笑著接過,心裏盤算著如何回贈駱奉仙,便對駱奉仙說道:“明天是端午節,我再陪兄弟好好喝一天!”
駱奉仙哪裏肯留,他還惦記著辛雲京的委托,隻想早一點回長安。
駱奉仙堅持要走,仆固懷恩堅持要留,堅持到最後,仆固懷恩將駱奉仙的馬藏了起來!
說一千道一萬,仆固懷恩隻是想對朋友表示自己的熱情,然而表示熱情要適度,要向合適的人表示,千萬不要向駱奉仙這種心理素質不過硬的人表示!
駱奉仙居然把仆固懷恩的熱情解讀為“殺機”!
駱奉仙對左右惴惴不安地說道:“先是責怪我,接著又藏我的馬,這是要殺我啊!”
世上本無鬼,隻是有些人心中有鬼!
半夜,恐懼不安的駱奉仙翻牆而走,一路狂奔向長安逃亡。
駱奉仙的逃走,讓仆固懷恩大吃一驚,哎,一片誠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也罷,把馬還他吧!
騎著仆固懷恩還回的馬,駱奉仙狂奔回長安,見到李豫的第一句話就是——仆固懷恩要反!
消息很快傳到仆固懷恩耳朵裏,仆固懷恩上了一道奏疏,詳細解釋了前因後果,最後仆固懷恩寫道:“請陛下誅殺辛雲京和駱奉仙!”
李豫又一次當起了和事佬,兩不責備,並授意雙方和解。
然而,同當年的哥舒翰和安祿山一樣,矛盾一旦發生便很難和解,於是李抱玉、辛雲京、駱奉仙與仆固懷恩的矛盾越結越深,再也化解不開。
後來,宦官魚朝恩也參與了進來,成為指控仆固懷恩最起勁的一員。
至此,指控仆固懷恩圖謀不軌的人達到了四個(馬燧因官職小不計在內),他們都懷有各自的目的,李抱玉、辛雲京是怕自己的戰區被吞並,駱奉仙、魚朝恩則是嫉妒仆固懷恩當紅,他們為了各自的利益結合到一起,於是仆固懷恩就成了四夫所指!
平心而論,仆固懷恩對朝廷是有大功的。安史之亂以來,仆固懷恩一門為國捐軀的人有四十多個,他的女兒也身負重任為國和親。至於仆固懷恩本人,既有說服回紇出兵的大功,又有收複兩京的戰績,而且黃河以北的平定,大部分也是仆固懷恩的功勞。如果說前幾次是郭子儀、李光弼唱主角,那麼最後一次完全是仆固懷恩唱主角。至於令降將原地留守,有他本人的私心作祟,同時也是形勢所逼。
麵對四人所指,仆固懷恩充滿了委屈,便又給李豫上了一道奏疏,奏疏的末尾,仆固懷恩建議李豫派欽差到汾州調查,屆時他將配合調查,調查完畢再跟隨欽差進京。
這道奏疏沒有石牛入海,李豫很快派出欽差,仆固懷恩自證清白的機會來了!
麵對欽差,仆固懷恩的表現良好,最後欽差給仆固懷恩指了一條明路:進京麵聖,洗脫嫌疑。
仆固懷恩痛快地答應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有望往喜劇方向發展,不料,就在當晚,副將的一席話驚醒了仆固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