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車,洛枳就看見媽媽圍著圍巾站在站台上。她丟下行李箱,奔過去狠狠地抱了一下穿得像隻大熊的媽媽。媽媽的笑容變成生氣的皺眉—“洛洛,我說你多少遍了,火車站這麼亂,你怎麼能把行李箱原地一扔啊?你以為自己在外多年啊,還給我來什麼擁抱……”
洛枳厚著臉皮笑,和媽媽一起走過去撿起行李箱,穿過廣場去坐公交車。
家鄉的地上有些泛黑的殘雪,不像北京剛剛銀裝素裹的樣子,風也要凜冽得多。
回到家發現,屋子裏並沒有想象中溫暖。
“今年暖氣燒得不好。明年開始分戶供暖就好多了,放心,”媽媽轉身進了主臥,“我買了電暖風,現在就打開。”
洛枳的小房間還是沒什麼變化,一看就知道媽媽每天都會打掃得幹幹淨淨。她的房間沒什麼明顯性別特征,床上沒有玩偶,桌椅都是白色,床單是藍灰條紋,唯一的色彩可能就是牆上的大幅《灌籃高手》海報,隻可惜是陵南隊,一水白色的隊服,和牆壁一樣寡淡。
海報是小學時買的,時隔多年。她很少買這種東西。同齡的女孩子們喜歡三五成群地長時間擠在小店裏,淘各種各樣好看的自動鉛筆、圓珠筆、水筆、橡皮、折幸運星的彩紙條、折千紙鶴的正方形彩紙、明星的大幅海報……她從來沒有買過。那天突然來了興致,從小攤上買回最喜歡的動畫海報後,就卷成一個紙筒悄悄放在桌邊,怕媽媽看到了會罵她。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海報已經被媽媽貼在了牆上。
這麼多年,雖然略有暗黃,但沒有卷邊或者破損。
媽媽把電暖風推過來,說:“你的屋子小,很快就能暖和。行李箱一會兒再打開收拾,先坐這兒暖和暖和。”
她和媽媽並排坐在床邊,拉著手笑。
“北京冷不冷?”
“比家這邊暖和多了。”
“是,咱們這兒這兩天降溫,風刮到臉上像刀子似的。我們下班回家的時候全都縮著脖子把臉藏在圍巾裏麵,還是凍得夠嗆。宿舍裏暖氣燒得怎麼樣?”
“挺好的。宿舍屋子小,保溫也好。不過,我前兩天電話裏都告訴你了……”
“我再問一遍不行啊?!”
“行行行。”洛枳吐舌頭一笑。
笑完後她們忽然都不講話。洛枳抬眼去看結了厚厚冰花的玻璃。
“明天早上不用著急去得那麼早。十五周年,奶奶家的人應該也會去。他們應該都是趕著一大早去把骨灰請出來,咱們就十一點到吧,正好能避過去。見麵都是尷尬。”
洛枳想起小姑姑一臉防賊的表情,苦笑一聲。
“行。從咱家坐車的話,九點半走就行了吧?”
“不用。我們模具廠食堂的送貨司機老陳說明天單位的車閑著,大冷天的,讓他送咱們去吧。”
“喲,公車啊,”洛枳誇張地晃晃腦袋,“那好呀。”
“我給你熱菜去了。”
“嗯。”
洛枳自己一個人盯著電暖風通紅的電網發呆,剛剛腳凍得發麻,現在緩過來了,又癢又疼。
把骨灰盒從火葬場請出來,供上供品,燒紙—按照規矩,這些和出殯一樣都必須在中午之前完成,所以每天早上殯儀館都人滿為患。她和媽媽以前都提前一天去看爸爸,這次是十五周年,仍然還是要避開。
雖然奶奶已經去世,再也不會指著媽媽說“克夫相”了。
吃完飯回到屋裏,她發現手機裏有一條未讀信息。
“平安夜請你吃晚飯?”是張明瑞。
“我回家了。”洛枳回答。
“回家?是……回家嗎?”
“廢話。家裏有點兒事,必須回,抱歉,聖誕節快樂。”
“這樣啊……聖誕快樂!回家後正好能好好調養調養。”
洛枳每次想起張明瑞,就覺得很放鬆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