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洛枳驚訝的是他的嗓音,似乎是重感冒,啞得不像話。
那聲音讓她恍惚,不知怎麼聽起來竟有些熟悉,亂麻般的記憶露出一個線頭,她努力伸出手去,卻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盛淮南笑了一會兒,看她不講話,覺得有點兒尷尬,於是清清嗓子說:“上次電話裏,你說過會坐這趟列車回來,我估計是周日。我今天晚上正好在崇文門附近跟學生會的幾個部長辦點兒事,結束了就順便過來看看能不能碰到你。沒想到你是和別人一起出來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讓人家看到我,所以一直跟在你們後麵來著。幸虧你把他們送走了,要不然我就要尾隨一路了。”
“在地鐵站遇到同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看到也不會怎樣,你想多了。不過還是謝謝你。”洛枳淡然。
盛淮南不笑了。他想了想,一把接過她的行李箱說:“書包沉嗎?我幫你背。”
洛枳抿緊了嘴唇,她白天在火車上心神俱疲,完全沒有心思跟他和和氣氣粉飾太平。她緊緊攥著行李箱的拉杆不鬆手,說:“盛淮南,你到底要幹什麼?”
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後慢慢垂下。
“我讓你討厭了,是不是?”
洛枳一愣,你他媽裝什麼蒜—話沒出口,行李箱就被奪走。盛淮南拖著它大步朝著出口方向走過去,邊走邊說:“現在乘地鐵的人太多了,坐出租吧。”
洛枳幾步追過去,周圍有行人投來異樣的眼光,她突然覺得再拉扯就沒意思了,於是也低下頭,跟著他向外麵走。
北京的風比家鄉的柔和許多,他們半天才攔下一輛出租車,風一直吹,她都沒有覺得冷。
兩個人一起坐進後排,在廣播DJ的港台腔中一起沉默。車子穿梭在北京的夜景中,所經過的地方時而繁華美麗、時而落魄髒亂。這個城市在兩種極端中安然膨脹。
“後來……害怕嗎?沒做噩夢吧。”盛淮南開口的時候聲音艱澀,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再次席卷了洛枳。
前一天晚上,也許是擔心殯儀館裏發生的事情,他曾發短信給她,對她說好夢,洛枳並沒有回複。
“不害怕了。謝謝你幫我答法導的卷子。”
“這是你說的第四遍了。”
洛枳沒有接茬兒。
到學校的時候,計價器剛剛蹦到62。洛枳掏出錢包,盛淮南按住她的手,什麼都沒說,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於是她沒有爭辯,直接把錢包塞回口袋,順便抽出被他按住的手。
低下頭,想起歡樂穀的太陽神車,心裏居然仍然會疼。
“對了,今天是聖誕夜。你吃飯了嗎?”盛淮南站在宿舍樓門口問。
“我不餓。”洛枳笑得勉強,“謝謝你接我。你感冒了吧,病得很重對不對?外麵冷,快回宿舍吧。”
盛淮南上前一步攔住她:“洛枳,是我太衝動,沒有考慮清楚前因後果就對你那樣的態度,我先道歉。”
他道歉的時候仍然這樣鎮定安然。
洛枳抬起頭,明明白白地盯著他的眼睛:“什麼前因,什麼後果,說清楚。”
“我暫時還不想說。”
“那你考慮吧,考慮清楚了前因後果,再考慮對策,在你做出最終的決定之前,我們就假裝不認識彼此吧。萬一你後來發現我果然罪大惡極,可是之前又跟我緩和了關係,又接站又吃飯的,後悔了就再甩我一耳光,假裝大家不是很熟—嗬嗬,您慢慢考慮,我又不著急,這輩子考慮不明白,就下輩子接著考慮。”
他吃驚地睜圓了眼睛,柔軟的睫毛在橙色燈光下有著毛茸茸的輪廓。
“好吧,”他輕輕放開了她的手腕,“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洛枳內心有些掙紮,低頭不語。
“陪我去樓頂吹吹風好嗎?自打那次帶你去過之後,就沒再去看過夜景。”
“你真的很喜歡那裏,感冒了還吹風。”洛枳笑笑。他的啞嗓子讓她有點兒心軟。
“高中晚自習的時候,我也喜歡到咱們行政樓的窗台坐著看夜景。算是怪癖吧,不過我覺得這兩個地方挺像的……”
洛枳猛地抬頭。
似乎有什麼敲中了她的頭,瞬間一片清明。
“盛淮南,你高一的時候,是不是在行政區四樓的窗台,遇見過一個人?”
他們在那裏說過話。那個她喜歡的、後來卻被他和葉展顏霸占了的四樓窗台。
他們竟在那裏說過話。
回高中故地重遊和盛淮南的感冒碰巧發生在同一時間,洛枳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忽然拚接在一起,拚湊出了一段被她忽略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