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秦國的軍隊為什麼百戰百勝(1 / 1)

扶蘇道:“國家越來越困乏了,人民越來越窮困了。”

蒙恬道:“但是,史家會歌頌我們創造了一個偉大的時代,你我都將以英雄的身份寫入竹簡。”

扶蘇道:“想想真是令人期待啊。不過,這何嚐不是胡蘿卜呢。你我為了這根蘿卜,在這見鬼的地方吃風。”

蒙恬道:“話不能這麼說,胡蘿卜挺管用的,不但能團結本國人民,還能瓦解敵國的鬥誌。我給你講講我的切身體會吧。”

扶蘇半閉著眼睛,右手摸著下巴,左手舉著酒壺,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名將。北軍大將蒙恬,出身名門,恰逢盛世,幹出無數震古爍今的大事,注定是名垂青史的人物。今後數千年、上萬年,人們提起他,一定神往不已、讚歎不已、爭論不已。這個人,已經成為不朽,已經注定永恒。什麼叫不朽,就是即使這個星球的人滅絕了,也還會有其他的生物把他挖出來,認真地品評;什麼叫永恒,就是即使這個星球消失了,也還會有其他的物種來探訪他,細細地研究。

但是,在扶蘇眼裏,這個人就是個好朋友,就是個一起消磨時光的夥伴,一個有趣的“侃神”。不在乎說了什麼,不在乎說得膚淺還是深刻,不在乎說得對還是錯,兩個人就是聊聊天。即使這樣,扶蘇還是默默地感謝上天,讓他身邊有這樣一個說得上話的人。這個人於扶蘇的價值,真是超過幾個郡,勝過幾十萬軍隊。如果有一天,扶蘇給蒙恬無上的榮光,無限的權勢,那並不是感謝他攻城略地、築城鋪路的功勞,而是回報他陪著自己說話的誠意。

當然,外人是不了解這其中的情感的,他們以為,領導關照一個人,是因為這個人有了功勞。人們理解不了明憲宗朱見深寵愛萬貴妃,理解不了清高宗弘曆寵信和珅。其實,真正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更多的是精神的愉悅,而不是世俗的得失。

蒙恬道:“戰爭初期,我帶著兩千人出征,除了兩三個貴族,其餘的全是平民。那真是激情燃燒的歲月,因為有盼頭,有封爵啊。有爵位和沒爵位,爵位高和爵位低是完全不一樣的。都是當兵,吃的不一樣,穿的不一樣,住的不一樣。拚命!沒有退縮叛逃的人,沒有不敢打的仗,沒有攻不下的地方。對方來一萬,我說,上,大家衝上去砍;來十萬,我說,上,大家還衝上去砍……砍的不是人,是錢,是權,是名望,是地位。敵人的軍民,在我們眼裏,不是人,是一塊一塊的銀子,是一頂一頂的帽子,你拿幾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丟在曠野上,拿幾千個委任狀丟在人群中,就會看到這種景象。大夥都瘋了,瘋了……”

扶蘇笑道:“原來我朝的名將就是這樣弄出來的,打一次仗,你隻要說個‘上’,一切問題就解決了。”

蒙恬道:“所以,你看,我們的戰史是很簡單的,某年某日,某人帶多少人,攻下某地,斬首某級。”

扶蘇道:“皇帝和臣民覺得你們打仗太輕鬆了,就說個‘上’字,所以稱你們為‘上’將軍?”

蒙恬笑道:“雖是調侃,但也不無道理。戰爭發展到中期,我連‘上’字也懶得說了。因為,敵國自動崩潰了。”

扶蘇道:“這就是你說的,瓦解敵國鬥誌?”

蒙恬道:“我當了‘上’將軍,帶著五萬人出征,一萬公爵,一萬大夫,一萬侯爵,一萬庶長,一萬這個爵那個爵,連養馬的、做飯的都有爵位。敵國的士兵砍了我們的人、俘虜了我們的人,回去領賞,這個說,我砍了十顆公爵的腦袋;那個說,我抓了一百個大夫。敵方將領很高興,以為我軍完蛋了,大喜,大賞。最後一查,幾個小兵、軍尉而已,你說這叫什麼事?空歡喜嘛。將領們一合計,降低了賞格,或幹脆不賞了。士兵失去了激情,起了厭恨之心:以前同班的小李砍到軍士你賞一頭牛,現在我砍到大夫才給一隻雞,不公;以前砍個兵就表彰我戰鬥英雄,如今砍爵爺小功都立不著,沒勁。不給領導賣命了……從此,我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扶蘇大笑道:“他娘的,這就是我軍百戰百勝的秘密。”

蒙恬收斂起笑容,歎息道:“不過秦軍也走到盡頭了。戰爭末期,大家都是爵,當了爵還是兵,軍餉不比以前多多少,吃的不比過去好多少。軍餉要多,吃的要好,也行,父老鄉親就要交重稅,啃草根。還是苦了自家,於心何忍。軍人們就說,當個爵原來是這樣啊,大家都爵了,爵還有屁用。想想以前的功勞,感覺被國家玩了一把,挺冤的,就鬆懈了,抱怨了,不想打仗了。這時我有十萬人了,對方來一萬,我說,上,看著;來十萬,我說,上,大家看著我——那樣子,比看敵人還狠。我感覺膽寒、害怕,一天也撐不下去了,睡覺抱著刀,吃家裏做的幹饃,連士兵帳篷都不敢進,擔心什麼時候過來幾個人把我剁了。”

風卷著冰雪往帳篷裏灌,凍住了扶蘇臉上的笑容。

蒙恬道:“好在,老天保佑,在這要命的時候,統一了。”

兩人都覺得困倦,懶得張嘴說話,空氣中隻剩下嗚嗚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