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氣與往常又不一般,大雨磅礴,連續下了三月有餘。
劉邦將赴驪山,沛縣屬吏紛紛前來送行,按照慣例,大家都以銅錢三百贈送。劉邦打開蕭何的紅包,整整齊齊裝了五百錢。
送三百錢,已屬重禮,蕭何是上司,破例送五百,顯示特別親厚。
呂公道:“應設一宴,請蕭長吏。”
劉邦笑而不語。
呂公道:“你與蕭長吏,最為知己,卻為何不即不離,從不深入交往?”
劉邦道:“蕭何是上司,劉邦是下屬,我與之親近,必然得到他在人事、財務上的關照,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我疏遠他,接觸僅限於公事,就是不想從中獲利,耗費上天給予我們的情誼。等有一日,脫了這身公服,卸了這份差事,沒有上下之分,我自當與蕭長吏師友相待。”
呂公道:“縣令和吏員表麵與你親和,骨子裏卻不喜歡你,恨你狂慢無禮,笑你自視甚高。隻有蕭何對你多有關照。你數次犯禁,都是蕭何暗中周旋,方得在亭長的任上做到現在。縣中人事,大部決於蕭何,等辦了這趟差事回來,何不謀一個肥缺,賺了錢財,買出一條通天大道。”
劉邦道:“我聽說,人不能一味求取別人的恩惠,卻不想著回報。如今,我有什麼可以回報蕭何的?”
呂公道:“得到恩惠的同時,就給予的回報,和菜市場左手接過豬肉,右手遞交銅錢,有多少區別?大丈夫講的回報,眼前的是跟隨左右,輔佐他成就更大的事業;長遠的是扶持他的子弟,讓他的家族興盛發達。古往今來,沒有不得下屬鼎助而長久的基業,也沒有不得長者提攜而成功的先例。再說,天地的大道,不過圓滿與平衡,沒有誰會一味付出,誰會一味得到,此處施予恩惠的人,必然會在彼處收獲。”
劉邦道:“嶽父是商人,又修習縱橫家的學術,講的是經營之道。我也是在吏道上浸淫多年的人,這些道理,何嚐不知,隻是……”
呂公道:“你這般迂腐,不懂抓住時機的重要。若有一天,蕭何辭了長吏之職,或調任別處,你隻怕立足都難了?”
劉邦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必強求。到時自然有到時的辦法。”
呂公恨聲道:“功名富貴,哪一樣不是強求來的?既然做了小吏,總得在這條路上咬牙堅持。你這樣的職位,連養家糊口都難,卻像酸儒一樣,說什麼命運。實在是愚蠢啊。”
劉邦道:“我出身平民,沒有背景遮擋風雨,沒有錢財鋪設官途。我隻有一滴滴流血流汗,彙聚成河,浮起我的前途,流向浩淼無邊的海洋。在這一路艱辛的奔流中,得到的譏諷、受到的攻擊,無窮無盡,幾乎衝淡了為人的生趣。蕭何是站在岸上,唯一對我展顏歡笑的人,僅此就已足夠,我不應該接受他其餘的饋贈。世上螻蟻一樣多的人,耗費心機,娼婦一樣賣笑,又能富貴到什麼程度?這個小縣,來來往往的人多了,泥潭裏蝦鰍翻滾,攪起幾多漣漪,過不得許久,還不是蹤跡全無。為一個小官的身份,把大好的時光荒廢了,把寧靜的心緒擾亂了,把師友的情誼用盡了,是多麼可憐啊。一時得失不足道,半生沉浮未嚐擾,還不如躲在熱鬧處,沉靜地觀察形勢,等待一個時機,退,可以無愧於心,進,能夠顯達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