秕子氣得全身哆嗦,臉色泛青,手指著龔傑的臉近乎罵一般說,繞著龔傑來回轉圈兒,不停地跺腳丫。龔傑緩緩抬起頭,伸了伸脖子,故作鎮靜地說:“我這樣能去見她嗎,再說……再說……”
“再說什麼?”
“再說她好象生病了,不讓我去的。”
“啊?不讓去難道,難道你就不去了嗎?你……你大腦真就這麼簡單。”
“我沒那麼賤。”
“你說啥?你怕賤,人家不怕嗎?”
“我管不了那麼多。”
“你……你再說一遍,有沒有腦子,記不記得是誰替你洗的血臉和血衣服,難道是沒事的多情嗎!”
龔傑被秕子突如其來的憤怒震住了,兩眼滿無目的地投向遠處,在不遠處模糊不清的目標內權衡,繼而定格。久久未動,死一樣的眼神。
秕子等不及回答,失望地瞅了幾眼龔傑。龔傑頹廢的樣子使秕子越瞅越失望,失望到絕望後撒手離去,走時丟下一句話:“以後別來找我,我要考試,不跟你一般追求,沒人性的東西。”
龔傑稍微動了一下,慢慢扭過頭去看秕子。秕子一路小跑著消失在群樓之中。
龔傑還是那幅姿勢,死一樣的眼神。
起身離開時,突然覺得天氣很冷,而自己就在這般寒冷的天氣裏,薄衣呆了足足半個下午。往回走時想,秕子不會和自己斷交的,因為夢還得繼續。
果不出龔傑所料,晚飯後橫搭在書桌上,跟書發脾氣,撕扯的紙屑亂飛,扔的滿地都是。秕子推門進來,見滿屋狼藉一片,惴惴不安地問:“你……你瘋了嗎?”
龔傑騰地坐起身來,撕著秕子的衣襟喊:“有事嗎?”
秕子朝後退了幾步靠到床邊,翻動鷹一般的眼睛,不慌不亂說:“八點搞辯論賽,我來叫你的。”
“哈哈,辯——論——賽,”龔傑變態地大笑一聲。
秕子見非暴力手段是收複不了的,索性動用雙手,牽著龔傑,兩人坷坷絆絆從樓道裏撞了出去。路遇熟人眾多,殷切地問:“會長忙啊!”龔傑盡是點頭嗯嗯作答。
辯論賽的辯題很俗,其俗的方式廢話的程度猶如一位九十多歲的老頭對一位九十餘歲的老太太說:“從今天開始我要愛你一生一世。”
對方是搞哲學的,青一色的女生。龔傑這邊除了作為教練的秕子尚都是些男生。隻所以這麼多男生,大概是因為這些單身的光棍們沒得地方消閑日子,滿肚子捂臭了的話隻能留在一個比較正式的有組織的場合,保證還會有幾位觀眾能認真的把沒人聽的話聽完,至少評委是不會中場離開的。
波瀾壯闊,氣勢磅礴,對方一女生在諸多故事後開宗明義的張揚尼采的風度和魄力要把人之初性本善變成人之初性本色,並指明讓龔傑來接這個話題。龔傑正專心地搜尋觀眾中有無呂蒲,對比賽之事已全然沒有感覺,本能地首先想到這人應該是有範圍的人,應該是男人。站起來問那女生人是指男人還是女人。
秕子聽見龔傑說話的顫音,憂心如焚,一把扯倒龔傑,毫無考慮便英勇獻身,簡單明了地說:“男人女人都一樣,區意甚微。”
龔傑被扯倒後揉搓鼻子,想秕子的力氣咋就這麼大,可能某件東西不在於多,而在於精。那女生對秕子的回答置之不理,強調了一句:“我問的是他而不是你。”
秕子掃興坐下,像彈琴一樣,龔傑又得站起來。
那女生很賞識的直視龔傑,莞爾幾笑表示奉陪到底。龔傑看了看這姑娘,眼神突然被定住了,這位女生長得還不錯,極像吳可可。關於吳可可的記憶閘門被打開後,龔傑幾乎喪失掉任何運行現實事物的思維。台下掌聲此起彼伏,那女生春風得意,含情脈脈地望著觀眾,補充道:“對方觀點已被我方擊垮,耐於人的自尊,也隻能辯到如今了。”說罷收回喜悅,麵帶肅意,不含情脈脈地去看龔傑,希望這位無誌之士徹底從擊垮中倒下。
龔傑勾著頭專心的追憶吳可可的音容笑貌,在沉默中苟且著,完全沒有察覺出外人的舉動。秕子在失望與絕望中掙紮,義憤填膺但又無權幹涉其內政,一氣之下竟用手猛摁龔傑的屁股。龔傑疼痛難忍,騰空從座位上撲起來,差點掀翻桌子。慌慌張張地說了句男人好色勿排於我後三百六十度轉彎,順後門揚長而去。
一陣烈烈的爆笑聲後,場內氣氛緊張的近乎爆炸。秕子捶桌立起,留下一道並不優美的弧線攆了出去。
彼時,一位心理學副教授百米之外確診龔傑為精神分裂症加強迫症。
龔傑躲在壁樓的簷台下,喃喃自語:“吳可可,吳可可,我是該去看看呂蒲了。”
幾步之遙的秕子親耳聽見龔傑所說的話,略作思忖,暫決定隱藏一部分憤怒,燃燒一部分喜悅,好支持龔傑坦然麵對當下更重要的危機。撩了撩長發,陪上笑說:“是的,你該去了。”
龔傑表情僵硬,慢騰騰地問秕子:“我——沒——錯——吧!”
秕子忍氣吞聲,攤開雙手強壓憤怒地說:“沒有呀!錯是什麼呀!”說完覺得有點唐突,遂補充道:“對於你,什麼會是錯呀!”
龔傑漠然望了幾眼秕子,說:“我現在就去,”
秕子說:“那你去吧!”
龔傑緩步走下台階,漏留一句有心情慢慢再收拾的話給秕子。簷台下的秕子,力迎冽冽夜風,笑和不笑的臉都漸漸風化,三兩把解開紐扣,揮手來回扇著熱氣……
大概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到呂蒲哪兒的,鏗鏘有力或不鏗鏘無力都不重要,隻記得呂蒲的舍友詳細地告訴他呂蒲住院,在哪個哪個醫院。
“醫院裏?醫院裏!”他機械似地自言自語,一直重複到咬字不清的地步才停止,在驚愕的寂靜中望著呂蒲舍友,瞪著別在她黑發上的那一小朵白絨花,燈光照在上麵,閃爍著,搖晃著,仿佛是透著一層霧簾,在他眼前浮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