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開始暗下來,一陣傍晚的冷風揚起太廟前的廣場上的細微塵土,身上的朝服被風拉出輕輕的”沙沙”聲,太廟的影子從他的左邊移到右邊,這一刻,隻剩下一層淡得讓人看不清薄影,膝蓋砸在地上幾個時辰了,他沒算,也懶得算,沒去瞥身後一眾同他一塊被罰跪的官員,隻是淡淡地看著不遠處,所謂”油氣熏蒸”的更衣帳房,隻是淡漠地勾著唇角,直到一聲食盒落地的聲音敲進他的耳朵,才讓他微微側了目…
那是一雙被油汙沾染得有些班駁的布鞋,加之狂奔過後的塵土,落在他的視線裏,實在有些刺眼,他沒抬頭,隻是淡淡地瞅著那雙布鞋杵在那兒,半天沒有動靜,隻是從頭頂上傳來有些抽搐地急喘的呼吸,一陣一陣地略過他的耳邊…
興許是穩住呼吸,又或者,連她都需要調整心境來接受眼前的事實,忽略過身後的官員揚起來若有似無的議論聲,眼下的靜默卻讓人覺得有些吵耳…
“吃飯了。”
三個字的開場白,忽略掉此刻的場景,身後的非議,甚至連他雲淡風輕地移開視線,都被她忽略掉,她才懶得理他視若無睹的態度,一蹲身,揭開了食盒,徑自張羅著因為一通亂跑,弄撒了一些的菜,操起筷子,端起飯碗,也不待他抬手,一股腦地塞到他眼前…
他抿了抿唇角,終究不發一言,沒有責怪她紮眼地跑來,沒有解釋現下的落寂,隻是把眉頭微微一皺…
她的筷子沒有收回去,一手墊在下方,怕油汙弄髒了他的朝服,在他的麵前頓了半響,卻見他始終不講那張她朝思慕想的漂亮臉蛋轉過來給她看…
吸下一口他周圍的空氣,泛住淡淡的酸澀,她張了張唇,聲音不大,卻足夠飄進他的耳朵裏:“……九爺不會有事……”
“我也不會有事…”
“但是,你要是不吃飯,我就會很有事…”
他微微一怔,隨即抬了抬眼,卻見她別著嘴巴蹲在一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似乎不太滿意他壓得過沉的保護欲,她簡簡單單地撕開了他的隱忍,為了避嫌,老九走的那一天,他特意拖到黃昏才離宮,為了避嫌,他視若無睹地經過她麵前,還準備把這份視若無睹發揚光大…
宮裏沒有偶然,這是他打小便明白的道理,看著站在一邊的太監,也不阻攔她,隻是任由她夾起一筷子的菜,往他麵前塞,他又怎會料想不到這後頭的用意,他不能因為這家夥的一句話就潰不成軍,他不能因為這家夥好似很委屈的模樣就放下身段,他不能因為這家夥杵在這兒就露出破綻…
她的手始終僵在半空中,那冒著的熱氣,淡淡地飄去,直到最後也沒有被塞進他的口裏,她咬了咬唇角,收回筷子,隻得將菜不爽地丟回盤子裏,嘴裏碎碎念著某王爺自從升了官後,變得越發小氣,別扭,不可愛,準備靜坐在他身邊,一起絕食抗議封建階級製度,卻見他稍稍地彎了身,將手伸向擱在食盒的角落裏的茶杯,手指習慣性地在杯沿摩挲一番,擦去已經冷卻的水珠子,再端起杯子,收回自己麵前…
他不看她,隻是打開杯蓋,看著裏頭已經涼卻的茶水,拉起一抹淺笑,看來,她真的是想來討好他的,還以為,一開杯,又會是一杯無色無味的白開水呢,淡淡地壓下一口茶,一抹入口即感的甜霸占了他的味蕾,浸進他的肺腑裏,一聲細微的輕歎從他胸口溢出來,他聽得到,那幾乎是滿足的聲調…
“好喝吧?”她問得有些興致勃勃,卻見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頭,抽動了一下嘴角,這才想起,自己為了幫他補充卡路裏,撒了一大把糖進去,估計這回兒,他的舌頭正在向她深刻抗議,非常想把她按在地上一頓狠拍…
她也不介意他不理她,就這麼一搭一搭地同他說話,一晝夜,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他始終跪著,視線沒朝她看來,她有點厚顏無恥地坐在一邊,不時地製造點噪音,每當他身後,年歲不小的官員倒下去,被抬回去,她就更加調起嗓子來同他說話,到最後無話可說,她就背菜譜給他聽,那些全是大廚哥哥讓她背的,她曾經嫌那些麻煩,卻不想,現下成了好話題…
背到最後口幹舌燥,背到最後昏昏欲睡,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地上睡著了,等到迷迷糊糊有點意識的時候,隻覺得自己隨著某個腳步慢慢往向前移,一深一淺的,有些緩,有些沉,她眼角濕漉漉的,好象做了個蠻恐怖的夢,臉貼著某個暖暖的背脊,傳來的心跳聲,是她喜歡得那一型的,伸手一摸,觸手可及的,是熟悉的朝服的絲綢布料,偶爾踉蹌一下,讓她的臉在那冰涼的絲綢上帶起一陣摩擦,她的眼皮子還是沉,隱約覺得天邊微微地透著亮…
“唔…”她被那光刺得睜不開眼,“…我做了一個好恐怖的夢…”
“師傅叫我把剛剛背的菜譜全部做出來…然後吃光,否則就把我丟到油裏炸…我使勁往嘴巴裏塞,但是,都好難吃…又鹹又苦,還澀澀的…”她抬手撫過,那片被她弄得濕漉漉的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