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在岸,焰火滿天。

精致的銅鈴,茉莉一般大小,環在嫁衣的裙擺。動輒有清越之音,細細瑣瑣。

好一場美,盛世無雙。

新娘落下第三顆淚,在繡了丁香的鞋尖。

夫妻,交拜。

我不知道王翦使了什麼手段,讓父皇下旨賜婚。隻知,大秦二十六年的皇榜,召告天下,大將王翦,賜華陽公主為妻。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帝王之女,婚嫁竟然不如民間的女子,難以自主,錯付終生。

而高漸離,自從離別後,你去了哪裏?

洞房中,滿臉胡子的老頭,便是父皇為我擇的佳婿。原來所謂公主,怎麼也比不上他的萬裏江山,骨肉親情,何其渺小。

王翦偽裝得很恭敬,稱我公主,笑容裏隱藏不住的猥褻目光,讓我做嘔。

告訴我高漸離的下落。我的語氣冰冷,甚至不願去看王翦那副醜陋的嘴臉。

公主殿下不知,高漸離如今已是在逃的重犯,皇上懸賞捉拿呢。

話出,我便明白,消失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高漸離,原來生死亦命懸一線。王翦的得意,欲蓋彌彰。

我癱坐在床沿。

公主殿下。門外傳來趙高陰陽怪氣的聲音。那高漸離,卯時已被臣從渭水河上捉回,皇上下旨欲將其施以剜刑,不日他便會是廢人一個,臣奉勸公主就此死了那條心,跟王老將軍永享榮華。臣也好回宮向皇上複命啊。

滾!我站起來,衝著門外吼。趙高你給我滾!

我沒有想到,自己的介入,竟然給高漸離的人生,帶來如此殘酷的結局。何以愛情,不是至上的靈丹,化險為夷起死回生?

豁然心死。

隻是。高漸離,徹夜的纏綿,你不發一言。我在等你放開心事,與我說愛,到如今,始終沒有機會。你華麗的樂章,詠歎的,究竟是故去的眉娘,還是我華陽?我想知,不可知。

這將是我畢生的疑惑,和遺憾。

王將軍,你我既已是夫妻,為何這交杯酒,你遲遲不與我斟上?我忽然間笑靨如花。仿佛,華陽已死。

可華陽真的死了,就在王翦樂嗬嗬地去倒交杯酒的時候。我趁機抽出了腰間防身的短劍。明晃晃,直刺進心髒。

王翦嚇得臉色發白,我越發笑得花枝亂顫。

華陽已經是高漸離的人,永遠不可能背叛他。

我把這樣一句話重複了兩遍,就不再講其它,隻是怔怔看著血從自己身體裏流出來。複原很久的腿,重又無力,我躺在地上。仿佛回到了初遇高漸離的時候,他為我擊築唱曲,青衣素帶,深邃的眉眼神色俊朗。一曲《玄鳥》,其輕處,若雪片飄落地麵,重時,如驟雨滴打芭蕉……

尾聲

趙高撒了一個謊。

華陽公主與王翦成親時,高漸離尚未被抓獲。他在民間,聽得百姓傳聞,秦始皇的公主大婚。祥和喜慶的氣氛,淹沒了他顛沛流離之苦。

高漸離又開始擊築。

敲響《玄鳥》的第一個音符,高漸離想起華陽公主,嬌弱的,美麗的,偶爾天真,偶爾悲傷。不由得慌了神。

若這大婚的公主,就是華陽,我應當如何?他問自己。

曾經的朝夕相伴,無盡纏綿,一時間收不了口。在空朦的眼簾,在錯愕的腦海,在急促的鼻息,在翻飛的指間,全數重演。

回憶裏,高漸離流出了平生第一滴眼淚。眉娘死時,他亦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