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從車上探下身來,高示其盯緊了他,她覺得他被曬黑了,鬢角的灰白頭發又多了些兒,白羽扇搖搖擺擺地撫著高示其的肩,溫和的笑容在他疲倦的臉上流淌。
“小子立功了。”
高示其受不住他的溫存,眼淚立時便掉了,她很想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告訴他自己受傷了,在背上肩上,可疼了呢,又不敢拿給別人看,隻好自己捱著。還有一件很糟心的事,我和鹿驚風吵嘴了,你為我下一個丞相令吧,命令鹿驚風,這輩子都不準欺負高示其,你必須對她好!
那天傍晚,諸葛亮沒有處分公務,他和高示其華進在滇池邊踱步,高示其一直嘰裏呱啦,問丞相這一路上有什麼奇遇,吃過什麼南中美食,見過多少南中美人兒,漂亮不,你喜歡不?
修遠便插嘴說,吃個啥啊,天天忙,還看美人兒,你們要不要這麼庸俗,我們先生是那種人麼?
高示其扁扁嘴,她便和華進比賽打水漂,她打出去十個,華進打出去十二個,她不服氣,逮住了華進要比試到底,還對諸葛亮嚷嚷:“丞相你玩不?”
諸葛亮靜靜笑著,“小時候玩過,早不會了。”
“那你試試,試試!”高示其慫恿道。
諸葛亮撿起一枚石子,掂了掂,揚手平揮出去,石子在水麵不斷跳躍,濺出乍開乍收的漣漪,高示其高聲數數:“一、二、三…”
一共八個。
修遠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漢丞相和親衛比賽打水漂,天哪,這要傳出去可要笑掉一票人的大門牙,可身邊有這兩個混世魔王,保不準哪天諸葛亮就挽袖子玩樗蒲,把褲腰帶都拿去做賭本。
高示其歡呼雀躍,也撿起石子一起摔出去。
諸葛亮鄭重道:“玩樂畢了,有公事要你們做。”
“是什麼?”
“明日要和南中諸渠帥會盟,你們打著丞相旗幟,去迎一迎孟獲。”
高示其點頭,“丞相,孟獲到底有幾個?”
諸葛亮愕然,“什麼幾個?”
“你不是老擒孟獲麼,孟獲一定很多吧?”高示其很真誠地問。
諸葛亮本來還想繃著,後來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高,高示其,你,你…”他笑得說不出話來。
修遠本來還怪高示其帶壞諸葛亮的冷峻形象,後來見高示其兩句話把諸葛亮逗開心了,他又以為高示其很有本事,平日裏,他絞盡腦汁想笑話,可諸葛亮聽完,眉頭都不動,最多客氣地扯扯嘴角,還會用安慰的語氣說,修遠說的這個故事確實悲傷,修遠每次都淚流滿麵。
其實諸葛亮應該知道高示其是故意裝無知,可他偏就吃高示其這套,插科打諢,胡說八道,旁人道她沒規矩,諸葛亮卻全盤收下。
第二天早早起來,高示其便收拾一新,一水鮮亮的武官絳色朝服,像披著一團火,她去向華進炫耀,我這樣是不是特別美,和丞相有些神似。
華進當場就吐了。
迎接隊伍離開滇池,旗幟在頭頂熱烈盛開,高示其仰頭看著“諸葛”兩個字,心裏認真地描摹著,她覺得著兩個字特別好看,看很多年都看不膩,如果能下輩子繼續看,那就最好了。
隊伍漸漸進入了山木交生的嶙峋山道,在路口等了一會兒,孟獲的隊伍也來了,兩邊在山道見了禮。
高示其下馬,拱手道:“我奉丞相之令,迎南王與會盟誓!”
“多謝丞相禮遇。”孟獲的漢話特別純正,若不看人,隻聽聲音,還以為他是成都太學裏咬文嚼字的學子。
高示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南王請上馬,丞相已在等候。”
出於禮節,高示其請孟獲的隊伍先走,前邊自然也有使者領路,因為山道崎嶇難行,兩邊的行進速度放慢了。
一陣風起,嘩啦啦吹得滿山花木扶搖,陽光偏挪了,在山道落下濃重的陰影,仿佛忽然飄來的一片濕潤的衣袂。
高示其說不得為了什麼,許是風激了皮膚,心裏發起毛來,她仰起頭,無數片影子從林間穿梭,影子壓著白慘慘的光,刀光還是陽光呢,她看見一位戴著青銅麵具的青衣男子飛出了樹林,迎著風揚起了手。
“有刺客!”她不顧一切地喊叫。
刺客像沙子般跳進了人群中,把兩匹馬衝下了山道,逼仄的山道亂成一團,人馬嘶叫著,旗幟飄舞著,喊聲震得陽光裂成了粉末。
華進也看見那位戴麵具的青衣男子,他一咬牙,“擒賊擒王!”
他抽出刀,朝那青衣男子奔了過去。
孟獲的手下都拔出了刀,有人呼道:“是蠱毒教,兄弟們,絕殺!”
兩邊的蠻夷都下了殺手,誰也不肯給對方留活口,因為蠻夷們知道蠱毒教的厲害,動手時一概防著他們放蠱,掌風一到,便用刀劈過去。
高示其跑過混亂的人群,她看見華進和青衣男子已戰作一處,華進每一刀都用了重力,那青衣男子卻像是貼著風的一片樹葉,繞著他掠來掠去,偏沒讓他碰著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