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曙光微露,在天邊乍收乍放,沉睡了一夜的蜀宮漸漸露出了輪廓,一行飛鳥分開晨霧,迅疾地掠過宮牆,沒入斷雲深處。
女人醒了,光條條的胳膊從被底伸出來,懶洋洋地嗬了一口氣,身旁的男子還在熟睡中,白皙的臉蛋上暈著酡紅,一隻手緊緊地捏著被角,嘴裏嘟囔著什麼,像個柔軟的孩子。
看著枕邊人這張嫩弱的臉,尋不得半點依戀半點眷顧,女人心底起了膩煩,宿昔的歡娛湧上心頭,卻像塞了一團棉花,沒有甜美的回味,反而是厭惡,她把被子掀開,露出兩條腿,翹了翹。
也不知是不是這不經意的動作驚動了皇帝,他便醒了,朦朧雙眸盯住她,絕色嬌容在眼底盛開不敗,美得一顆心也醉去了,他對她軟綿綿地一笑,她敷衍地回了一個笑臉。
守在門外的內官蜂擁而入,端的端熱水,送的送手巾,捧的捧妝奩,有的跪,有的站,卻都悄無聲息,咳痰不聞。
皇帝推了推女人,寵溺地笑道:“起不起?”
女人不動,嬌嗔道:“容我躺一躺。”
皇帝不強求她,反而癡迷她的任性乖張,宮裏有很多女人,都對他諂媚討好,各盡能事,喬裝出溫柔賢淑,恭讓明理的賢德模樣,連個不字也不敢說,你便是讓她們自絕於前,她們也叩謝天恩,偏是她,從不見得柔順,每每還抗旨,反而激起他百般的喜愛。
正在梳洗時,有黃門匆匆前來稟報:“董侍中覲見。”
皇帝皺起眉頭,董允還真是恪盡職守,這大清早他便入宮,莫不是昨晚都沒睡,一整夜就守在宮門口,捱到日頭升起,立馬殺進宮來,宮裏都說董允是報時的更鼓,到點兒一準來叫皇帝起床。
他回頭看了看女人,“你,回避一下。”
女人不高興,“麻煩!”
皇帝遷就道:“董爆竹不好惹,何必和他衝突,你就避一避,稍後我去尋你。”
女人不待見皇帝忌憚大臣,翻了翻眼睛,也不穿衣,將被單往身上一裹,光著腳踩在地上,從寢宮小門迤邐而去。
她在門後停住,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皇帝忙忙慌慌地穿衣梳頭,口裏還在說讓董卿稍等,我馬上就好。
她從鼻孔裏鄙夷哼了一聲,這是皇帝麼,沒有一點兒的丈夫氣概,一個臣僚就把他捏得死死的,真太窩囊了!每晚陪他顛倒龍鳳,軟語溫存,都像保母在和嬰孩調情,好沒意思!
蜀漢朝堂私下紛傳,皇帝最怕兩個人,一怕諸葛亮,二怕董允,董允是皇帝的管家婆,管著皇帝吃喝拉撒,便是和女人上床,他也會直白地告誡皇帝淫多傷身,請陛下節欲,諸葛亮管著國家的大事小事,明裏不幹涉皇帝私生活,可皇帝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總說臣為陛下佐外朝,內朝之事,臣不預也,皇帝卻覺得他的不管比管還可怕。
女人搖搖頭,穿過側屋,走出了宮門,後邊跟隨的宮女捧了衣鞋請她更衣,她嫌麻煩,何況從這裏到寢宮也沒有多遠,隻管裹著被單,裸著肩背,光著腳丫,一溜煙往前跑,惹了路邊一眾宦官看顧,流著涎水稱讚陛下寵幸的這個美人真是尤物。
前方行來一行人,簇擁著一抬肩輿,女人跑得太快,和前邊導引的宦官撞做一團,兩下裏都嚇了一跳。
那宦官喝道:“沒規矩,太後在此,怎敢衝撞!”
女人一驚,這時,隨在身後的一眾宮女都跪下了,她還傻愣著,半晌才想到要給太後行禮,因衣著不便,便扭扭捏捏地行了半個禮。
一雙眼睛從肩輿上微微一睨,眉頭便鎖緊了,俄而,一個宮女出列,捧著一領披風,順手揚起來,遮住了女人裸露的肩背。
“趕快帶走!”肩輿上的聲音生氣地說,“還嫌不夠丟人麼!”
女人心裏罵了一聲:死老太婆多管閑事!可到底人在屋簷下,她不能和太後當眾撕破臉,便憋著火,任由眾宮女將她圍起來,押解似的攆了她回宮。
才跨進宮門,衣服剛上身,便有內官傳來太後懿旨,說美人柔蘭不修婦則,風憲良薄,內閫規勸不合,應受重責,宣話完畢,便有三五粗蠻內官拖了柔蘭的貼身宮女出門杖責,行刑的內官下手偏不留情,直打得這些嬌弱宮女哭爹喊娘,有一二不勝其痛,竟自暈死。
柔蘭聽得外邊的淒厲叫喊,渾身似紮了刺,哪兒都不自在,她倒不是同情宮女受刑,她隻是氣恨太後不留情,明明是打宮女,其實是打自己。
她極瞧不起太後,一個孀居的寡婦,皆因為當初昭烈皇帝初定益州,需要政治支撐,兩下裏互有所求,便扭成了一對兒,嫁來劉家做了續弦,婚配多年,也沒生下半個子嗣,後來先帝駕崩,她雖無子嗣,到底是響當當的太後,一盞漏油燈倒做出母儀天下的範兒,真把自己當個人物。
柔蘭生著悶氣,被打宮女抬了進來,她也不管,因嫌她們呻吟得擾耳,著幾個宦官攆了她們去外邊治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