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風住塵香花已盡(9)(1 / 3)

高示其為此恍惚了,這個被繁複朝政糾纏的漢丞相也許才是真正的諸葛亮,那個和她博局贏錢的丞相也許從來就沒存在過,一切隻是她的錯覺,她掂掇著五木棋,摸著蛐蛐罐,獨個琢磨了很多日子,某天修遠抬了一隻匣子送給她,說這是丞相還給你的賭資,她於是知道,過去爛漫不掩飾的快樂真的結束了,她把所有遊戲玩意都收了起來,回憶裏嘻嘻哈哈的丞相像風一樣流散了。

大雪繽紛的季節過去了,轉眼又是春情萌動,煙柳隨風,諸葛亮又要回漢中了,越是接近離開的日子,越是忙碌,幾乎是忙得站不起來,才接見完一名政府官員,便接到一大紮公文,剛批複完公文,皇帝又宣詔入宮,才從宮裏出來,急務又飛入懷中。

用修遠的話說,便是忙到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都說春來了耕牛忙,先生比耕牛還忙,他一頭牛犁了十頭牛的地,外增兩塊荒地。

高示其很多天都沒去丞相府,她怕打擾到諸葛亮,後來聽說諸葛亮馬上要走了,實在捱不住,終於蹭進了丞相府的大門。

偏她運氣好,今日諸葛亮的事特別少,就在後院書房翻公文,和一名小吏說著公事,他正告訴諸葛亮,駐守江州的李嚴將軍已經上路往漢中去了,隻怕比丞相還早到呢。

諸葛亮笑得很平淡,很好。

其實諸葛亮早料到李嚴遲早會北上,尤其是李幹的事出了後,居然打著為自己抱不平的旗號,這不是要了親娘命麼,他當即上書朝廷說這事我絕對不知情,我天天在江州準備行裝北上漢中,我那麼忠誠,那麼聽話,我怎麼可能要對誰取而代之。這當口別說諸葛亮讓他北上,就是讓他跳長江裏裸泳,他隻怕也是肯的。

那小吏就是個傳話的,話說完了,便出去了,也不多留。屋裏仍是有人,蹲著薑維和修遠,兩個在捆卷帙,捆好了,裝進書匣裏,薑維這一二年隨侍諸葛亮身邊,除了操演八陣,就幫諸葛亮抄抄文件,捆捆文書,幾乎成為諸葛亮的第二書童了,坊間戲稱薑二童。

眼見薑維在場,儼然今日諸葛果沒有折騰他,諸葛果虐待薑維已是盡人皆知,丞相府上上下下,阿貓阿狗,阿花阿紫,但凡見到薑維,都會投遞過去一道同情的目光,更有好心者會撫摸他的腦袋,說生薑,你受苦了。

前段時間,諸葛亮玩樂上癮,逼著全家老少集體動員陪他瘋,薑維雖不是丞相的親眷,可他是諸葛果的禦用小寵物,自然也少不了他,可他對遊戲的領悟力比高示其還悲慘,他又不像高示其輸狠了就耍賴,他會特實誠地開錢,沒了錢就搜刮身上的值錢物件,常常輸到通身精光,連外衣也一並抵了債,抱著手臂,在丞相府裏跑圈子禦寒。

黃月英看不下去了,說你們父女合夥欺負人家老實孩子,諸葛亮也覺得這麼欺負一個下屬,確實有點過意不去,後來就不和薑維玩了,唯有諸葛果持之以恒,她在諸葛亮和黃月英那兒輸掉的,都往薑維身上找補,但是薑維都不生氣,仍就傻嗬嗬地把能抵債的物件遞過去。

於是高示其發現了,真正傻樂傻樂的是薑維,諸葛亮是麵上傻樂,心裏賊精著。

高示其已在書房門口盤桓了好一會兒,她在猶豫要不要進去,諸葛亮抬眼見高示其貼著門站,像一隻準備偷油的耗子,他便笑了。

諸葛亮的笑聲讓高示其沒了猶豫,她蹭了進去。

“嗯,嗯…”她哼哼唧唧,卻說不出口。

諸葛亮問:“你有事?”

要怎麼說出口呢,這兒可還有兩個大活人,雖然都挺傻,但也不是白癡。

諸葛亮察言觀色,早看出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叫修遠和薑維去外院正堂搬公文,兩個都實誠,哪兒知道丞相的花花腸子,當即就答應出去了。

“可以說了麼?”諸葛亮道。

高示其期頤道:“你能帶我去漢中麼?”她忽地意識道自己太直白了,又換了個說法:“哦,不,我是說,我能去漢中麼?”

諸葛亮微微歎息,回答卻不停滯,“不能。”

“為什麼?”

“你說呢?”諸葛亮反問。

高示其又怎麼可能不懂,她已經不是丞相府親衛,也不是可以自由出入軍營的男兒身,朝廷給了她女將軍的殊榮,那也是出於先帝的恩詔,並不是朝廷需要她衝鋒陷陣。

“我想去。”她渴慕道。

“我不準。”他很堅決。

高示其攀附著最後一點兒希望,“可我一直都跟著你,你現在不需要我了麼?”

“因為現在不一樣了。”

高示其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可她也討厭自己的癡纏,她其實也不想做不明事理糾纏不休的傻女子,隻是說不出的舍不得,仿佛這一次分離便成了訣別,便想要緊緊地隨著他的腳步,隻要他出現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她才安心。

她哀婉地說:“我不去了。”她默默地從懷裏取出一件物事,“這個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