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市場裏,孩子在穿梭遊走,洪亮地喊著米價的行情——早上漲的米價到了下午降了一塊。仁川沿海,滿是賣米商的唉聲歎氣——他們虧了上百上千元。不久前,大阪市場米價降價的消息傳來,所以仁川上漲了的米價也隨之下降。

大米市場是為穩定大米的質量和價格而建,事實上卻成了一個巨大的賭場。這裏聚集了各式各樣的人,有因大米生意而傾家蕩產的商販,有穿得破爛的叫花子,還有那些想成為暴發戶的人。在這裏,吵架鬥毆連連不斷,儼然成了辱罵、誹謗以及哀嚎聲音滿天飛的泥灘。

今天的市場也和賭場毫無區別,賣米商販一如既往地吆喝著買賣。下午,一天的買賣結束過後,文英坐在叔父洪淳吉放算盤的桌前記賬。時間已過6點,天色漸漸昏暗,叔父點亮了照明的煤油燈。紋理模糊的平滑木桌上,煤油燈的燈光一晃一晃,靜靜照耀著文英清秀的臉龐。這時傳來了叔父的聲音:

“打算怎麼辦?”

雖然問題來得突然,沒有上文,但是文英馬上明曉,她抬起頭與叔父迎麵相對。叔父是大米市場的中介人,做的是米糧購銷,對米價的漲跌十分敏感。雖然他好像時時刻刻都是冷著臉,但此時籠罩在額頭上的陰霾卻格外顯眼。

“我去京城求求情,他們說是三個月來著,去求一求的話,應該會寬容一下吧。”

文英再次把頭埋進了賬本,把剩下的那句“不過估計沒戲”給咽了回去。

“臭小子,混賬東西。這一兩分錢怎麼能應急!要是知道他會把讚助金全都卷去上海,那我當時非要教訓他一頓不可。”

叔父壓低著聲音,咬牙切齒地罵道。很明顯,文英的堂哥洪近永闖下的禍可不是一般的大。他在東京讀完三年高中,在明治大學讀了一年,又突然輟學跑進京城帝國大學,成為醫學院一年級的插班生。在他為學費問題而躊躇的時候,叔父洪淳吉千辛萬苦地去找了中樞院副議長閔複基的隨從,好不容易才求來一筆讚助金,結果卻被他全拿去了上海。帝國大學每個月的學費是50-60塊,一年下來也要720塊,如此一筆龐大的資金足足能與當時中學老師一年的工資相提並論。若這筆錢不是拿到京城城內,而是放在清涼裏附近,那麼買下一座小宅已是綽綽有餘。

“叔父,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的,倒是近永那小子!哎!嘖嘖……”

叔父不停地搖頭,忽然他打了個冷戰,把扔下的算盤重新拾起來繼續算數。其實,文英的叔父並不在乎京城帝國大學裏親日派紮堆的話是真是假。京城帝國大學是聚集了朝鮮富家子弟和精英的地方,成為親日勢力的地盤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這所大學是京城醫專和西富蘭斯醫學專科學校所無法比擬的。這是朝鮮唯一的帝國大學,所以他內心懷著巨大的期待。

朝鮮高宗時期,侄女文英的父親洪淳馨是軍部大臣,他反對《韓日合並條約》,而在他自殺之前,南陽洪氏家族依然是京城的名門。但是,他拒絕了日本帝國賜予的爵位,選擇了自殺,洪氏家族從此衰落。就這樣,洪氏家族艱難地挺過了二十年。

近永的父親是洪淳吉的二哥,在鹹鏡北道的某個山腳從事礦產工作,然而卻因耗盡家裏剩下的所有財產後客死他鄉。為此,洪淳吉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直到聽聞近永轉入京城帝國大學醫學院時才覺得看到了家門重振的一絲轉機,然而,這個侄子卻狠狠辜負了他的期望。好不容易借著大哥洪淳馨的名譽才得來的帝國大學一年的學費被他卷了個一幹二淨,真是個可恨的家夥。

“如果被閔複基大監[ 朝鮮李朝官職尊稱,正一品至正二品的官員,尊稱“大監”——譯者注]府邸的人知道了,他們不會放著不管的。你也知道吧?我們家一直被都警署盯著。”

“知道。”

“如果近永帶錢跑去上海的事情被別人知道了,那麼我們家就完蛋了。這下可該怎麼辦?”

文英是個聰明伶俐、責任心強的侄女。雖然隻是個女孩,但是10歲的時候便能夠獨自去京城的女子高中上學。而且為了叔母和堂弟們的生活,她連頭發也剪了,混在隻有男人吵嚷的大米市場裏幹活。這些事實已經足以證明侄女的可靠,所以他才會谘詢她的意見。

“叔父。”

“嗯,說說看,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從門縫裏鑽進來的凜冽寒風吹得煤油燈劇烈搖晃。

“我去代替近永哥。”

聽了侄女的話,叔父隻能幹眨眼。隨即,文英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繼續說道:

“我代替近永哥去帝國大學上學,直到他回來為止。叔父,去年一年您也看到了,大米市場裏根本沒人看得出我是個女孩。”

叔父淳吉頓時愣住了。聽了侄女的話後,他感到眼前一片恍惚,隨即他搖了搖頭,再次看向文英,開口說道:

“什麼?你現在在說什麼?”

“學費是沒了,但是就不能賺回來嗎?我可以邊上學邊掙食宿費和學雜費,隻要撐住兩個月,近永哥不就回來了嗎?”

這是文英這幾天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權宜之計。雖然近永帶走的那筆學費讓人頭疼不已,但是當務之急卻是不能把他跑去中國的事情泄露出去。

“都警署不是因為去世的父親才監視我們家的嗎?害怕我們家出現搞獨立運動的人。我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而近永哥從遞交帝國大學申請書到現在,警察還沒有來調查身份不是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