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之上那句毫無情緒波動的“準”字,落在安南王的耳中,緊繃的身體終於緩緩放鬆。他將左手上的頭盔輕輕放在青石板上,長身而起,脫去了身穿的盔甲,緩緩疊起,躬身放在頭盔之側。
寒風凜冽中,安南王身穿灰紅布衣,身形挺拔猶如狂風暴雪中昂然屹立的勁鬆。
他沒有回頭看一眼隨他進城的二百騎兵,而是轉身向鑾駕之側的大路走去,他雙眉依舊如劍,目光卻不再是滿滿的堅定,而是幾分釋然,幾分憂慮。
大路盡頭,有座高大而又素雅的殿堂,那是他的家。
由於戒嚴,內城之中的街道上並無半個人影,秦怒緩緩而行,每一步都不知牽動了多少人的神經。
鑾駕之上,大道兩旁,永定城門外,無數雙目光或明或暗地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秦怒不為所動,隻留下大路上緩緩行走的背影。
秦怒走得很慢,慢到讓周邊的人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去決定。把秦怒永遠留在永定城門下的念頭在若幹人心中升起,這些人想過無數個方式各異的方法,每個方法可行度都高得出奇,他們眼珠流轉神色陰晴不定,最終卻還是因為鑾駕上那個人的始終沉默而不得已放棄。
秦川十七年小年,秦怒當街卸甲,一襲灰紅,隻身走過南側大街。
南側大街盡頭的那個殿堂一片安靜祥和,一如這十二年來的每一段光陰。唯一不一樣的是,這一次,它再次迎回了它的主人。
僅僅是一條大街的阻隔,安南王府卻似將浮世裏的喧囂完全阻隔在外。王府僅僅是在府門上掛了兩個大紅燈籠,在門口鎮守的石獅上紮上了紅花,但卻由內至外都充斥著淡淡的喜悅,猶如夫人謝氏每三年埋藏一次的桃花釀,香醇而內斂。
王府似乎絲毫不曾察覺到城中的變故,一切平靜如常。謝氏早已帶著家眷候在門口,看著緩步走來的安南王,笑語盈盈,眼中俱是溫柔。
看著夫人的笑臉,秦怒心中湧上久違的暖意,憂慮一掃而空,他拉住迎上來的謝氏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充滿憐惜道:“夫人辛苦了。”
謝氏仰起頭,仔細的端詳著愛人的臉龐,看著他鬢角被歲月刻上的飛霜,看著他眉間因為常年緊皺而雕上的川字,看著他臉頰被瘴氣泡得猶如樹皮般幹枯,眼淚漣漣道:“王爺辛苦。”
身後兒女家眷齊聲喚道:“見過父親/王爺。”
秦怒臉上露出罕見的笑意,他回頭朝著來時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隨即轉過頭來,道:“都進去吧。”
“我回來了。”末了,秦怒在心中暗自補了一句。
……
安南王告老的消息如同地震一般在帝國的權貴層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安南王不老,但在白日飛星的異象麵前,他不得不告老。
但凡是跟隨天帝參與過一統之戰的將士都知道四十九年前的那個傳說,自然明白白日飛星隱藏在“禍亂之始”後麵更深層的意義,所以他們明白安南王正麵臨著什麼樣的困境,所以他們在南大街時才會如此的緊張。
但是他們不明白,以天帝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性格和作風,在 “白日飛星”這等大逆之事麵前,怎麼會在永定城門下陷入那麼長久的沉默?又怎麼會說出那個等同於大赦的“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