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萬分之一(1 / 3)

衛玠緩步上前,姿態優雅的倚坐在露台邊上,皎潔的月光傾瀉在他的黑色長發上,隱隱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他的眼中輕柔透亮,如煙似水,嘴角那抹帶著溫柔的笑容,簡直就如同天上的神祗。

樂薰薇從側麵剛好看到他的臉色,像月光一樣蒼白,帶著一股無奈的悲傷。

他拿出玉簫,輕輕移至唇邊,雙目低垂,朱唇輕啟,食指微動,靈活手指劃過通透的玉簫。

簫聲仿佛從指縫間流出,初而,似冬日低喃婉而青澀,驀然,若落花流水,清澈憂傷。

樂薰薇癡癡的望了衛玠許久,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她寧願沉醉在其中不去醒來。

簫聲漸漸靜了下去,撚住一片落下的葉子,衛玠微微抬眸,說:“你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麼嗎?”

“叫什麼?”樂薰薇轉過頭與他對視,沉靜的表情裏沒有散發出任何的某種異樣。

衛玠揚起微笑,隨即有隱沒了下去,撫摸過玉簫,仿佛是說給她聽,又似在自言自語,“這首曲子叫《月出》,這首曲子原本是輕快的曲調,隻是,不知為什麼被我吹出來竟是這樣的意味……”

衛玠回頭,淡淡一笑,將手裏的簫放下,忽然順著方才曲子的調繼續低吟:“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他的笑容裏有些寂寞蕭索的意味,讓樂薰薇的心底裏一陣難過,沉吟許久,才說:“假如有一天你真的回不去了呢?”

衛玠驀地抬頭,臉色有些奇怪,許久才淡淡道:“其實,在離開晉朝之前,我從沒有如此深刻的體會。我才發現,每個人渺小的如同一粒塵沙,我什麼都不算,連主宰自己生存的權利都沒有。不管是婚姻、人生、還是生死,我都做不了主。在晉朝時,我身後是一個龐大的家族,表麵上我是貴胄公子,事實呢?我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牽線木偶!而我要想活在這一秒,就要猜測下一秒是生是死。”

他的臉色依舊淡定平靜,用竹簫輕輕敲著露台的木質欄杆,漫不經意地說:“當你認真的去想念一個人,去牽掛一個地方時,或許……”

樂薰薇慢慢的抬頭看他,眼睛裏有強自壓抑的光芒,“或許什麼?”

他微閉著眼睛,眼中帶著半分認真,更多的疲倦,“或許……所有的一切都沒那麼重要……甚至,不及她萬分之一……”

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疲倦,就如一個幽靈,漂泊了很久很久,永遠找不到停泊的港灣,這世界上的所有都是陌生的。

衛玠被她明麗毫不虛假的笑容心神一晃,眼前如一抹雲霞散開,鋪灑九重天際。

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怦怦跳了兩下,須臾,他掩飾住眸中的癡然,淺淺一笑,溫聲說:“在晉朝,早在幼年時就身中奇毒,自小便身患頑疾,人人都道‘衛家二少活不過二十七歲’……”

樂薰薇疑惑地問:“下毒?你難道不知道嗎?”

衛玠微微一笑,“想要害你的人怎麼會讓你發現?”

“你不是自詡聰明絕頂,才華冠絕嗎?”樂薰薇瞪了衛玠一眼。

衛玠轉過身,慢慢走出幾步,在一片夜色中回頭看她,“我可從未說過這些話,更沒說過自己聰明,或者……是在你的認知裏,是這樣認為的?”

“懶得理你。”樂薰薇鼻子一哼,轉過頭不理衛玠。

衛玠站在原地,微微一笑,無奈搖搖頭。

大地的一切都籠罩在淒靜的黑夜中,隻是間或傳來一陣樹葉摩挲的細碎聲。

時間似乎從未這麼安靜過,又或許本就該是這般的安靜。

在無法觸及的地方,不想有太多次的來不及,有意無意的去留下一絲痕跡。

聽到她的熟睡聲從吊椅中傳來,衛玠從臥室拿著毯子走了過來。

月光下,她睡得均勻,五官柔和,纖長的睫毛,如扇子一般,輕輕地垂下去,遮住了眼簾,一層溫柔的褐色陰影,兩隻手悄悄地抱著肩膀,是一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在她的均勻的呼吸聲裏,衛玠卻沒有任何的困意,心口湧動,也不知究竟是失望還是甜蜜又或者是別的其他東西。

他拿著毯子的手很久沒有放下去,看她將自己環抱住,一如一個嬰孩在母體內一般。

他的心裏心裏竟然酸澀得厲害,一種從未體味過的情緒縈繞心間。

許久,他才輕輕將毯子蓋在她的身上,一直靜靜地坐在她身邊,久久地注視著她。

銀杏樹的葉子掉下來,一片一片地粘在頭上,臉上。

很快,連月光似乎都要慢慢地黯淡下去。

隻有衛玠的聲音在黑夜裏,顯得那麼突兀而寂寞。

他忽然又想起那晚,也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