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尹姐又不好在街上哭,隻好抿了抿嘴,上前兩步將衣服遞給李雲心:“心哥兒,你要的裏衫已經做好了。你是要穿了……去過堂麼?”
李雲心接過來,仔細地瞧。尹姐做事很上心——的確正是他想要的。灰色的鱗紋緞子微微有些發亮,在陰暗的屋子裏,打眼一看,就真的好像鱗片一般。
然後才抬起頭,打趣地:“怎麼?絮子飛,迷眼了?”
尹姐勉強嗯了一聲:“你知道嗎,大伯……下午要提你們過堂了。”
終於伸手擦了擦眼角:“不過還好是過堂啦……”
“嗯?過堂……還有別的叫法兒麼?”依照他的印象過堂差不多就是把人帶去衙門裏,桌子一拍大喝一聲跪下,然後招就畫押不招就用刑——但是聽尹姑娘,似乎,這裏的“過堂”並不十分可怕。
“依著程序,就是先傳你們去問話呀。這一次先去客客氣氣地問了話,也不用刑法。但實則就是要監管起來了。回去了,也會派衙役盯著,防你們逃了。”
“隔了十二個時辰之後,再提你們——那時候可就不是過堂了,叫‘拘押’,可能是要……是要下牢的……”
“呀。原來是這麼回事。”尹姐聽到李雲心這麼輕輕了一句。然後她發現自己這位少年意中人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些輕鬆驚喜的神色——就好像知道了“過堂”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兒覺得很開心。
可是……總還是要拘押的呀。
她鬧不清楚心哥兒的心思,隻覺得他又是想故作輕鬆給自己看,心裏就更痛,覺得全世界的悲哀憂愁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連陽光中透著淒涼。
然後才轉身,往鋪子裏看了看。
一個皂衣的男人走出來。大慶的捕快捕頭都是皂衣,但不同的是捕頭的官帽左側插一根孔雀翎。
這是一個捕頭。
來者腳步很快,但是一種習慣性的快。八字胡,白麵皮。不胖不瘦,四肢細長,看起來是一個好手。捕頭在尹姐身邊站定了,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李雲心——是個近視眼。
尹姐正要跟李雲心介紹,後者已經笑了笑,拱手一禮:“尹先生?想來您就是尹先生了。尹姐的……伯父?您好。”
捕頭的眼睛裏微微露出訝色。在他初見李雲心的時候,覺得這少年除了長得漂亮、有些氣度之外,並無甚出眾之處——他是一府的捕頭,見的人比他的這位侄女可多多了。但沒想到對方竟然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還能如此鎮定從容。
難得了。
這少年,看起來頭腦也還不錯。事情鬧了這許多,不會不知道等著他的將是什麼。在見到自己之後,心裏必然驚慌——但竟然沒有表現出來、而做出如此態度……也是一個能成大事的少年。
隻要再多磨練磨練、能過得了接下來這個坎。
作為尹家這一代最有頭有臉的人,尹平誌實際上對自己的這個侄女很上心,也是這個時代少見的開明人之一。他在仕途上沒什麼追求,明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因此隻希望自家這一支富足安穩,他做一個能在本城吃得開的吏頭也就夠了。
因此見多了富家浪蕩子的他也並不打算讓自己這個侄女攀高枝兒。他更希望她的丈夫是個頭腦精明、曉得事理,能為尹家做些事的聰明人。
侄女這些日子迷戀上那廟裏的道童,他是曉得的。聽了侄女的各種好話,自己又了解案子的內情,明白這少年和老道都是無辜的。又總聽侄女誇他的好——他這侄女可是心高氣傲,平日裏不輕易誇人的——就動了心打算來看看。
在他想,一個道童,倘若頭腦機靈,生得不壞,自己再點撥點撥幫他渡了這劫難,那必然是要感恩圖報的了。
眼下真見了這少年,方知侄女的眼光的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