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後的第五天,天氣轉好,一掃之前的陰沉,瓦藍的晴空沒有一絲瑕疵。夾雜著爆竹紅衣的路邊碎雪,開始融化成條條溪流。
微博上又流行起新的段子,內容是新年就會有新的氣象,在十秒鍾內轉發這一條的人會運勢爆棚。
那條微博的配圖是,一堆小山似的人民幣。
我看到這條微博,也隻是苦苦一笑,按下了退出鍵。不過是個騙轉發的段子,卻讓我有些感慨。人們總是幼稚的,會輕易相信一些假假的吉利話。就比如說新年,每個人都相信新年會帶給自己一個好的開端,然而那不過是一個傳統節日。
我隻相信,那個叫作命運的怪獸總是徘徊在我身邊,是任何爆竹和桃木寶劍都無法嚇退的。
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媽媽的病情有所好轉,但我擔心一旦家裏孤清,她的病情又會加重。所幸曾姨仗義,告訴我她會常去我家陪媽媽,讓我安心去讀書。
“你在那邊好好讀書,如果生活費不夠就和我說。”媽媽將洗幹淨的蘋果放進塑料袋裏,往我的皮箱裏塞,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你不帶些土特產給舍友們吃嗎?”
“我有帶啦,媽,皮箱都放不下了。”我趕緊將箱子合上撥出密碼。媽媽搖頭說:“你就帶那麼一點東西怎麼行,到時候缺了又要買。”
“夠了夠了。”我慌忙拎著箱子往外走,“媽,我這次不擠火車了,我坐汽車,該走了。”
“暈車藥,帶上。”媽媽將暈車藥片塞進我口袋裏。就在這時,手機振動起來,我拿起一看,是慕南喬的來電,慌忙掛上。
“是誰?”媽媽大概是看出我臉色不對。我忙向她告別:“沒誰,鬧鍾,該動身了!”
總算是出了家門,我回頭望了望六樓的窗戶,依稀可以看到窗簾旁邊那個孱弱的身影。抽了抽鼻子,我將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關掉。
那天慕南喬送我回家,路上誰都沒有說話。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幾乎可以想象到,慕南喬會如何責問慕伯伯,會以何種方式來驗證那些故事的真假。
從那天起,我就習慣了關機。
我怕在某一個時刻會接到慕伯伯的電話,質問我為什麼要在慕南喬麵前胡說八道,為什麼要破壞他的家庭和諧。
我,怕極了。
再次打開手機的時候,是在宿舍樓下。因為到了學校,我需要給媽媽打個電話報平安。然而平安電話剛打完,雙雙的手機號碼就出現在屏幕上。
我一邊拖著沉重的箱子上台階,一邊接聽電話:“雙雙,你到宿舍啦?”
手機那頭的聲音很嘈雜,似乎有什麼人在爭吵。還沒等我細細分辨,雙雙就急不可耐地喊了起來:“鴿子,你走到哪裏了?什麼時候到宿舍?”
她口氣有些不對,我忙問:“怎麼了?”
“冷靜和陸嶽薇吵起來了!我……我拉不住她們。”雙雙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心裏咯噔一下,咬牙提起箱子就往樓上跑。到了宿舍門口,果然聽到了冷靜和陸嶽薇的吵架聲。
“你以為你考了專業第一就了不起啊?眼睛別長在頭上,讓人惡心!”是陸嶽薇的聲音。
冷靜也不甘示弱:“我沒覺得了不起,是你覺得了不起,要不然你和我在這裏吵個什麼勁?”
“你考試的時候作弊了,別以為我沒看見!”
“期末考誰不準備點小字條?你拿這個說事,怎麼不敢去輔導員那裏說?”
已經有女生偷偷往門裏張望,我飛快地跨進宿舍,砰一聲把門關上。回頭一看,雙雙在旁邊手足無措地勸架,冷靜和陸嶽薇像兩隻鬥雞,火藥味十足,脖子上豎起的毛都能當刀用了。
我連忙將箱子往地上一丟,上前將冷靜往這邊拉:“你們都別吵了,外麵有人在看呢,這事鬧到係裏去多難看啊。”
陸嶽薇冷笑一聲:“你也知道鬧到係裏難看?看來上次養狗被教訓一頓也沒什麼壞處嘛!”
冷靜徹底忍不住了:“陸嶽薇,咱們就事論事,你還提舊事幹嗎?”
“就事論事,行啊!”陸嶽薇冷笑,“你給我記住,今天是你挑的事,別在這裏裝什麼白蓮花!”
我看向雙雙,她縮著肩膀湊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冷靜考了專業第一,陸嶽薇第二,然後她們一語不合就吵起來了。”
沒想到分數這個東西,在高中時期那麼重要,上了大學依然重要。我緊緊拉住冷靜的手,眼睛卻看著陸嶽薇:“你們兩個也真是的,一見麵就吵架。快互相道個歉得了,我帶了好多吃的,中午咱們用電飯鍋煮火鍋怎麼樣?”
說著,我向雙雙丟了一個眼神,示意她拉著冷靜,然後從行李箱裏掏出一袋餅幹。陸嶽薇扭過頭不說話,我將餅幹遞給她,笑著說:“嚐……”
“走開!”她一甩手。
也許是太過於氣憤,陸嶽薇那一下正好推在我的胳膊上。我一個站立不穩,正好磕在床鋪的欄杆上,額頭頓時一陣刺痛。
“鴿子!”
我痛得齜牙咧嘴,扶著冷靜的胳膊勉強站起來,眼前卻是一片血紅,隱約看到陸嶽薇呆呆地站在麵前。
“鴿子,咱們快去校醫室!”耳邊傳來冷靜的尖叫聲,接著一塊紙巾捂在了我的額頭上。我想告訴冷靜不要這樣尖聲說話,想告訴陸嶽薇我沒事,可是喉嚨裏像堵了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
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還記得剛搬進宿舍的時候,我們是多麼相親相愛的四個人,圍著電飯鍋涮羊肉,在熄燈之後開臥談會。那情景的細節都還曆曆在目,可是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怎麼讓我感到那麼陌生?
我不知道是怎麼和冷靜一起來到校醫室的,也沒聽清楚後來陳賀教訓我的話,等我回神看掛在牆上的鏡子,陳賀已經幫我包紮完畢。
額頭上的那塊白紗布,像一道屏障,自欺欺人地擋住了醜陋的現實。
“放心,不會留下疤痕的。”陳賀一邊收拾著醫療工具,一邊搖頭,“嘖嘖,江歌燕,你不是胃病就是暈倒,現在又磕破了頭,你怎麼老是這麼多災多難的?”
“也許是我比較倒黴吧。”
冷靜扶著我坐下:“鴿子,都怪我不好。回去後我一定要陸嶽薇向你道歉!”
“行了,我不需要道歉,你也別找她鬧。”我忙出聲阻止冷靜。她咬了咬嘴唇,不發一語地看向別處:“好吧。”
要不是發生了這麼一出,我們可能已經在宿舍中央架上電飯鍋,放上火鍋底料,在咕嘟咕嘟的水泡裏涮著青菜豆腐,熱騰騰地吃著午飯了。想起這個,饑餓的感覺更加強烈,於是我提議三個人一起去小食堂吃飯。
“這裏有暖氣,在這裏吃豈不是更好?”冷靜的臉色有些異樣,提議說,“這樣吧,我去打飯,你就在這裏等著。陳老師,今天中午我請你。”
陳賀忙把自己的飯卡遞過去。冷靜並沒有接,徑直走到門口才晃了晃手中的飯卡說:“我來請。”
他這才尷尬地將飯卡放回口袋:“第一次讓女生請我吃飯,真不習慣。”
我撲哧一笑,半開玩笑地說:“陳老師,我還以為有好多女生排隊請你吃飯呢。”
“我這麼有人氣?”他眯了眯眼睛。
平心而論,如陳賀這般年輕英俊的老師不多,加上講課確實有兩把刷子,人氣還是很足的。我將這個事實告訴他,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拿起報紙,裝作閱讀的樣子。
我正想取笑兩句,忽然看到報紙下麵有一張表格。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學校勤工儉學的申請表。
學校為了照顧貧寒學生,每年都會在食堂、圖書館等場所提供一些工作給學生,讓學生利用空閑時間打工掙錢。我興奮起來:“陳老師,校醫室是不是也有勤工儉學的名額啊?”
“是啊。”
我嘿嘿一笑:“那老師可以推薦我嗎?我比小強勤快,比貓星人幹淨,從小就是愛學習愛勞動的典範。”自從顧家給我打了討債電話,我就一直盤算著找一份兼職來做。如果能夠在學校裏打工,不影響平時學習,那簡直太好了。
陳賀將目光從報紙上收回,認真打量了我一下:“嗯,可以啊!你除了運氣差點,其他沒什麼。”
我在心裏默默吐了一口血,無力地說:“老師,人艱不拆啊。”
勤工儉學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為了防止陳賀反悔,我立即提筆填起表格。剛填完,冷靜就拎著幾隻一次性飯盒回來了。
“你在寫什麼?”冷靜將飯盒放在桌子上,在看到表格的一刹那,怔了一下。我沒細想,笑嘻嘻地說:“我要申請勤工儉學。陳老師,你可要多幫我爭取點工資。”
“沒問題。”
不知為什麼,接下來吃飯的時候,冷靜一句話也沒有說。吃完午飯收拾東西的時候,她才將我拉到一邊,低聲說:“鴿子,我求你一件事。”
“什麼?”我一頭霧水。
她猶豫再三,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說:“校醫室勤工儉學的名額,能讓給我嗎?鴿子,我就求你這一件事。”
冷靜目光急切,直直地看著我。據我所知,冷靜並不缺錢,平日的吃穿日用都是品牌貨,為什麼非要一個勤工儉學的名額?
我愣了兩秒鍾,一個大膽的念頭頓時闖入腦海,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你,難道對陳老師……”
“我喜歡他。”她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我頓時石化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可你是學生,他是老師……”[師生戀,最好含糊隱晦,或者去掉。]
她將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低聲問:“你倒是說,幫不幫我?”
三個舍友裏,就冷靜和我關係最鐵,所以我也隻好答應下來。冷靜笑得如同鮮花開放,洗了碗筷就去拉著我和陳賀說,她要這個勤工儉學的名額。
陳賀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看我:“江歌燕,你不是說自己很想要這個名額嗎?”
“我跟冷靜不分彼此,就給她好了。”我裝作無所謂的口吻說。陳賀沉吟了一下,說:“這樣吧,我知道學校裏的旅行社也需要接待人員,到時候我推薦你去得了。”
盡管如此,他依舊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我生怕他看出破綻,忙道了謝,低頭將填好的表格塞進包裏。
冷靜笑起來,如同春花一般明媚:“謝謝陳老師。”
陳賀抿唇點頭,神情深沉如同在沉思。
事情就這樣搞定了,冷靜新填了一份表格交上去,從校醫室裏出來的時候,高興得笑彎了眼睛。
回到宿舍,陸嶽薇冷著臉沒有搭理我,雙雙吐了吐舌頭,向我們做了一個縮脖子的表情。冷靜附在我耳邊嘀咕:“既然她不理我們,我們也不理她。”
我沉默,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將一件件行李拿出來歸整。將那袋餅幹放到桌子上的時候,我難過得喘不過氣來,胸口像被大石頭重重地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