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失戀後,像換了個人,一反常態地上起了自習。
天剛蒙蒙亮,我就被一陣輕微的刷牙洗臉聲吵醒了。睡眼蒙朧地向床鋪下一看,竟然是雙雙。
“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你這麼早起,是要去看帥哥嗎?”我打著哈欠,小聲地問她。
她用鄙夷的目光白了我一眼:“當然是上自習。”
“你改掉花癡的本性了?”
“鴿子,你真是太膚淺了。”她看我的鄙夷意味更加濃厚,“我要站在學霸的巔峰,俯視這卑微的人生。”
這句話太震撼,直接導致我足足懺悔了十分鍾,自己的大學生活過得是不是太頹廢了。
所以為了挽回一點時光的價值,我給慕南喬發了短信。
“小喬同誌,今天是我的生日。”
過了十五分鍾,他才回複:“來公園遊樂場周圍找我,忙。”
我恨恨地盯著那個“忙”字看了半天,才起床洗漱妥當。到了公園,給他打了個電話確定位置,才看到慕南喬站在遊樂場的迷宮門口,正對照著圖紙和一名負責頭目說著什麼。
冬天的樹已經落盡了葉子,我靠在樹幹上,仰頭看著頭頂上方空空的枝丫。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說完了事情,走過來問:“怎麼到了也不告訴我?”
“等你說完啊。”
他也靠在樹幹上,自顧自地說:“這個遊樂場的項目負責人,之前找我設計一座迷宮,是送給他女朋友的。”
我歪著頭去看不遠處的那座迷宮,很普通的造型,絲毫看不出特別。
“這也可以當作禮物?”
“求婚禮物。”
我更吃驚了:“有聽說送鑽戒的,送車子房子的,迷宮也可以用來求婚?”
他將手中的圖紙打開,給我解釋:“機關就在這座迷宮裏麵。你看,真正能走出迷宮的正確路線,是他女朋友的英文名縮寫,隻不過是豎著的。”
“哇,這種迷宮隻能用來玩一次,好浪費。”
“中間的板材都是可以拆卸的,所以求完婚,他會將迷宮改造得簡單一些,供普通遊客遊玩。”慕南喬向我解釋。
我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可是就算他走出了女朋友的姓名字母,女朋友也看不到啊。”
“這就是我的設計核心。”慕南喬的眼睛很明亮,“想看嗎?”
被一股好奇心驅使著,我點了點頭。
他帶我去摩天輪售票處買票,慵懶的阿姨接過鈔票,懶散地遞來找錢。因為是冬季,所以摩天輪上的遊客隻有我一個人。
慕南喬將我送上摩天輪的小房間:“我一共買了三圈,你坐在房間裏就往迷宮這個方向看。”
“三圈?”
“是的,因為我可能會演示得非常慢。”
小房間被“哢嗒”一聲鎖上,摩天輪開始啟動了。我趴在窗戶上,看慕南喬走向迷宮。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遙控器,向迷宮的方向按了一下,接著迷宮的頂層竟然折疊了起來。
整個迷宮的全景,就這樣一覽無遺。
摩天輪距離地麵越來越遠,但視力1.2的我還是看到了慕南喬走進了迷宮的入口。原來迷宮的那些隔板上麵都有一排小燈泡,他每走過一段路程,就會將那些燈泡開關開啟。
小燈泡亮起來,像閃閃發光的項鏈。
這個迷宮可能是我見過的最大的了。裏麵的路線非常複雜,所以他走得很慢,常常是走到一個死胡同裏又折回來。不過,亮起的小燈泡越來越多,那條“路線”也越來越清晰。
每個人的人生是一個大大的迷宮,你永遠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走的這一步是對是錯。但隻要走下去,你就是我全部的意義。
世界是一個大大的迷宮,我們都是走入迷宮的孩子。
這真是最浪漫的設計。
我捂住嘴巴,眼淚已經模糊了視線。因為慕南喬已經走到了迷宮中央,而那三個用小燈泡拚起來的字母也漸漸清晰。
JGY,江歌燕。
他走走停停,最後終於接近了迷宮出口,而此時的摩天輪也即將結束第三圈。我掏出手機,將那三個亮閃閃的字母拍了下來。
慕南喬,你美好成這樣,要讓我將來如何離開你。
我坐在小房間裏哭得稀裏嘩啦。打開門的時候,慕南喬怔了一下,然後啞然失笑:“怎麼哭了?”
他伸手過來,將我的眼淚輕輕抹去。溫暖的指腹劃過臉頰的皮膚,是溫熱輕柔的觸感。我一把撲進他的懷裏:“慕南喬,不要離開我。”
他頓了頓,然後輕拍我的後背:“說什麼傻話呢,我怎麼會離開你?”
我哭得更凶,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終於輕聲說:“小歌,兩個月後我就要離開了,作為學校的交換生,簽證也很快就要下來了。”
心髒驀然停跳一拍。
我抬頭看他:“慕南喬,這麼快你就要離開了嗎?”
他眼中的悲傷如同潮水:“嗯。”
兩個月,六十天,一千四百四十小時,八萬六千四百分鍾,五百一十八萬四千秒,這就是我和他所剩下的。
“如果你不想讓我離開,我就不去。”
我呆呆地看著他,幾乎要向溫情妥協。
“小歌,迷宮隔板上的燈泡都是有線路控製的。如果自己沒有走正確的路線,就算打開燈泡開關,燈光也不會亮起來。負責人讓我先排幾個字母做試驗,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的名字。”他溫聲說。
我愣住。
“我不會說暖心的情話,也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但是我想用這座迷宮證明,你是很重要的。”慕南喬靜靜地看著我,“所以,你不讓我去德國,我就放棄。”
理智瞬間複位,我趕緊抹掉眼淚,強笑了一下說:“小喬同學,說好的你要出國的,不許再反悔。”
他的笑容有過一瞬間的停滯:“好。”
“回來之後,你要給我一個家。”
“好。”
“你說話算數?”
“算數。”他將手裏的圖紙攤開,抽出一張空白頁,“我現在就畫咱們家的外觀設計圖。”
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鉛筆,坐在公園的木凳子上,開始畫起來。起初隻是幾條簡單的線條,後來一座建築漸漸成形。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一座海沙城堡在紙上漸漸浮現。
“有點眼熟。”
“嗯。”
我扭頭認真看著他:“這難道是我們五歲的時候,在海灘上堆的城堡?”
他笑了,露出如珍珠般幹淨潔白的牙齒:“你終於認出來了。總有一天,我會將這座城堡原原本本地蓋出來送給你。這是我們的家。”
畫好之後,他在畫紙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我:“由你保存,以防我毀約。”
我小心地將畫紙卷成圓圓的一筒,然後從筒洞裏向他看去。慕南喬一怔,將眼睛對上另外一端的筒洞。他的眼睛眨巴著,從我這個角度看特別滑稽。
我和他笑成了一團。
慕南喬,你可能不會知道,你給我的這張海沙城堡的圖紙,卷起來可以看到全世界。
還有,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我隻是……隻是想在你離開之前,將所有重要的日子和你一起度過。
寒假考試很快到來。
宿舍裏的學習氣氛達到了頂峰。陸嶽薇恨不得頭懸梁錐刺股,雙雙整天念叨“貝多芬告訴我們,隻要背得多就能考得多”,我也不得不加入複習大軍。
唯獨冷靜,比平時更特立獨行,竟然連我也不親近了。陸嶽薇曾經偷偷找到我,開門見山地說:“鴿子,你勸勸冷靜。一個女孩子家,整天煙灰缸裏好多煙頭,這像什麼話。”
算起來,冷靜就是從聖誕節前後開始抽煙的。
那都是女士煙,比男士煙修長,也更玲瓏一些,碼放在小小的真皮煙盒裏,排成整齊的模樣。
冷靜常常搬了凳子坐在陽台上,細長的手指夾著一根煙,悠閑自得地吞吐著薄荷香氣的煙霧。這種離經叛道的形象讓陸嶽薇深惡痛絕。
我曾經偷偷看過那些女士煙,牌子是520,過濾煙嘴上做了一個心形的形狀。果然不管從細節還是味道,都能成為女人的最愛。
想起冷靜在平安夜決定向陳賀告白,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在心頭。
然而當我在考場外找到她時,她卻隻是輕描淡寫地說:“鴿子,我什麼事都沒有,你想多了。”
“可是……”
“你猜得沒錯,他拒絕了我。”
盡管已經猜到了是這個結局,我還是有些傷感:“怎麼回事?”
“就在我告白之後,他女朋友給他來了電話。看著他聽電話時躲避的眼神,我感覺自己不戰而敗。”冷靜自嘲地看著走廊的天花板,“我一直以為他沒有女朋友,因為他從來不看短信不接電話。可是我沒想到,他女朋友在國外,有時差。為了和他女朋友團聚,他早就決定要出國繼續深造。”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很笨吧?以為在校醫室裏幫忙,可以將他觀察得很好,可是沒想到還是不了解他。”
“那你現在還在校醫室嗎?”
“辭掉了。”冷靜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拒絕我之後,我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去校醫室了。”
她也抽了一個多星期的煙。
抽煙的緣故,靠近冷靜就能聞到一股薄荷和煙草混雜的味道,低迷又神秘。
“那你不要抽煙。就算是女士煙,也有煙毒。”我趁她不注意,從她口袋裏掏出煙盒就走。她追出來,急聲說:“鴿子,還給我!”
我抬手掙紮,不料想一張小字條從她袖筒裏掉落出來。冷靜臉色一變,連忙彎腰撿起字條塞進袖子裏,匆匆向考場裏走去。
那小字條上印滿了字。
大學的考試,小抄橫行,很多學生都把要背誦的內容縮小影印在紙上,或者考試前將重要的公式寫在桌子上。可是冷靜也準備了小抄,這件事怎麼想都覺得違和。
要知道,她冰雪聰明,曾經是專業第一,輕輕鬆鬆就將認真苦讀的陸嶽薇甩在身後。
“冷靜,下一場考試是專業課。”我追上去,想了想才說,“小心點。”
她停步,隻說:“考完試記得將煙還給我。”
這樣的冷靜,陌生得讓我覺得可怕。
可是我沒想到,她竟然會選擇一種慘烈的方式來挽留陳賀。
後來再回憶今天,總覺得是一個轉折點,所有的事情在這裏都被分成兩段不同的風格。一段美好,一段憂傷。
那是專業考試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巡考突然衝進了教室,從冷靜的試卷下麵摸出那張小字條。動作之迅速,目標之精確,讓冷靜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應對措施。
全場嘩然。
我坐在前排,回過頭看到冷靜木然地坐在座位上,一張臉雪白又冷漠。迎接著全場愕然的目光,她反倒更加坦然。
心一下子被揪緊。被監考老師抓住,隻是沒收字條和口頭警告,畢竟是係裏的老師,有些事情不想做得太難看。可是被院裏的巡考抓住,那就會危及學位證書。
“同學,你的考試資格已經被取消了。”巡考將試卷收起來交給監考老師,然後對冷靜說,“請你現在離開考場。”
冷靜一言未發,站起來就向外走。我急了,脫口而出:“老師,請你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周圍的同學也反應過來,紛紛開始求情。巡考冷冷地說:“她都沒覺得自己錯了,你們倒是替她求情?再不做題,這場考試就全部作廢。”
我急得向冷靜使眼色。隻要她開口求情,說不定巡考還能放她一馬。可是她根本不為所動,默默地向我們鞠了一躬,就離開了考場。
剩下的半場考試,我草草做完剩下的題目,交了試卷就往外跑。我不知道該去哪裏,但我必須先找到冷靜。她最近的狀態實在是太詭異了。
冷靜的手機一直提示關機,宿舍的電話也一直沒人接聽。
我匆匆趕到校醫室,推開門,陳賀抬頭看我:“江同學?”
“陳老師,冷靜有沒有來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