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初識·黃河祭(1)(1 / 3)

天際剛剛泛出一分暖色,小桃就再也睡不著了。

她翻身下床將窗子打開,想著今日便要下山離開師父,情緒不由得有些低落。如今春寒剛過,尚有些料峭,窗外盡是經冬雀兒的嘰嘰喳喳,有一兩隻圍在她四周,用窄小的喙輕輕啄著她的手指,竟也不怕人。

小桃聞若未聞,用另一隻手腕撐起下頦,自言自語道:“你說我若離開那麼久,師父要怎麼辦呢?他行動又不方便,以後起居飲食也不知由誰來照料。”

指尖的雀兒“嘰嘰”一聲,低頭去啄她的指甲。

小桃循著它的叫聲點點頭,好像真的聽懂了這小家夥的嘰嘰喳喳,笑道:“你說得對,師父那麼厲害,既然讓我下山,肯定已經安排好了他以後的一切。”

說著她伸出手指點了點那灰雀的冠頂,說道:“謝謝你啊,小東西。”

雀兒猛地啄了她一口,張開翅膀撲簌簌飛入樹梢,引得她一陣輕笑。

小桃拍拍手,離開窗台,推門走出去,後腳還未出門,視線就已經定格在了草廬東頭的空地上。那裏搭了一整排藥架,一個個大扁筐裏鋪滿藥材,清晨微醺的風送來一陣藥香,使人頓覺神清氣爽。

小桃不由撇撇嘴,叉腰嗔道:“臭老頭不聽話,又忙活了一整夜,若是再染了病,當心我全給你掀了。”

她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狀若氣惱,語氣中卻都是無奈。

她口中的臭老頭其實並不算老,當年救她的時候也不過四十歲上下,如今七年過去,尚未知天命,隻因平時神情肅厲,還時不時總喜歡像老人一般盯著某處發呆,故而小桃每每被他教訓的時候總愛這麼叫他。

一邊想著手已經拍到了東廬的門上,小桃大聲喊道:“師父,太陽都要曬到屁股了!”

廬內一片靜謐,半晌才聽見斷斷續續的輕咳,小桃忙退向旁邊,果然下一秒從四麵八方飛出上百葉片,在真氣的操控下齊齊釘在了她剛才所站的位置,若是慢上片刻,怕是要成了刺蝟。

“既然知道天不早了還在這兒磨磨蹭蹭做什麼?還不趕緊給我滾下山去!”隨著真氣收回,易傅卿極度不滿的聲音淡淡地飄了出來。

竟是不想再見她最後一麵了。

小桃嘴噘得老高,不情不願地回答:“知道啦,臭老頭!”

說著便要轉身去拿包袱,誰知走了一半又折回來,再次敲了敲那木門,叮囑道:“你記得按時吃藥,每天不要熬那麼晚。”

盡管極力壓低了聲音,但語氣裏濃濃的擔憂還是絲絲透了出來。

廬內靜極了,半晌才聽到“當當”兩聲,像是指節叩在輪椅上的聲音,這便是表示,他答應了。

小桃這才覺得心上那些沉甸甸的憂慮總算落下一半。

小桃屬曦顏季氏,祖上原來是中土最大的家族之一,在前朝文帝時期舉家離開中原,開始了隱居的生活,直到唐初,世上已再無人知曉曦顏季氏的存在。

七年前季氏一族被滅,多虧易傅卿,小桃才能活下來,如今師徒相依為命已整七載,再加上他腿腳行動不便,自然是極不舍小桃下山,隻是不善於表達罷了。

包裹日前便準備好了,不過幾張人皮麵具和一遝零散的銀票,小桃的指尖在那些麵具上稍稍滑動片刻便落在了最普通的一張上,雙目略大,塌鼻,薄唇,略帶些嬰兒肥的下巴,正值豆蔻年華[1],若是混入人群,怕是極不好分辨。

她滿意地點點頭,用特製的藥水塗在臉上,指尖順著脖頸輕輕摸索了片刻便揭下一層薄如蟬翼的東西,正是原先描繪著小桃相貌的麵具。

指腹掠過除下麵具後的臉,那仿佛枯朽樹皮般的粗糙觸感讓她一把將鏡子扣在桌上,不願瞧見自己現在的樣子。這張臉早在七年前就已經毀了,易先生給的那碗藥將她周身的所有毒素都逼至了臉部,自那日之後,她再也沒用真麵目見過人。

而因麵上毒素所致,普通麵具在她臉上待不了數日便會被完全腐蝕,因此前來求易先生出手的人都知道,他有個“千麵”的女徒弟,每次見到都是不同的樣子,嘴上最是得理不饒人。

這也是易先生如今趕她下山的目的——去尋找那味能夠使自己恢複容貌的藥材,蓮香玉龍飲。

日頭有些大。

舉目望去,入眼滿是新抽芽的樹枝,正無精打采地垂著,仿佛在這正午時刻,已失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樹枝深處突兀地挑出一根竹竿來,那竹竿的尾梢被沉甸甸的幡子壓得彎折了腰。陽光刺在幡子上,一枚大大的“茶”字被逆向的光遮了大半。

茶棚是用茅草臨時搭成的,坐落在途經河西走廊的岔道上,沿途來來往往的行人均在此歇腳。不過正午時分,隻零散地坐了四五個人,便連煮茶的老漢,也無精打采地單手支了下頦,一副隨時都要睡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