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順從地在蘇雲芝對麵坐下。
“喝什麼?”蘇雲芝問我。我哪有心情喝東西,搖了搖頭:“隨便。”蘇雲芝柔柔一笑,按了服務鈴叫了侍者進來,要了拿鐵和黑咖啡。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雖然16歲就掌管一家上市公司,身上卻看不出一絲女強人的影子,相反的,她的整個人看起來都柔柔的,像一片雲,惟獨眼神不一樣,很是淩厲。
她穿著黑色的晚裝,隻有肩部點綴著整片的鑽石閃閃發亮,襯得她的氣質越發地清冷。她不說話,半靠在柔軟的沙發裏,氣勢自是逼人。沉默了片刻,她忽然笑起來:“是不是以為我會找你出來對你破口大罵,說你是狐狸精勾引我弟弟?”
我很誠實:“原本是這樣以為的,但我已經發現我錯了。”
蘇雲芝笑出聲來。她笑起來的時候,真是像極了蘇雲騁:“你很誠實。”頓了頓,又說:“今天晚上辛苦你了。”
我搖頭:“不辛苦。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蘇雲芝眉間跳了跳,但神情很鎮定。她有一種我所認識的所有女人都沒有的鎮定自若,仿佛天下盡在她的掌握之中一般。
這種女人有一種特別的魅力。
“其實我知道雲騁對你動了真心。”她說。我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蘇雲騁肯定告訴了她我們的協議,也告訴了她後來事情超出協議範圍的發展。這時候侍者送上咖啡來,我們的談話被暫時打斷。
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咖啡香,我抿了一口,覺得今晚的拿鐵真是特別的苦澀。
蘇雲芝喝的是純黑咖啡。黑咖啡我也曾經嚐試過,隻添了一添就被苦到不行,往嘴裏倒了一整包的彩虹糖才緩過勁來。林嘉琪說喝黑咖啡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是純粹裝13型,一種是壓力極大需要黑咖啡來刺激提神型,這作用就跟中國古時候的懸梁刺股是一個概念。
我想蘇雲芝是後者。
“其實我不怕實話告訴你,你不是雲騁交往的第一個女朋友,但他對你的確是特別的。原先我在英國也看到了國內的新聞,知道那場發布會。我本來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的,直到幾天前他跟我說希望在今天的晚宴上介紹你給我認識。”蘇雲芝笑了笑,目光和善友好,“這可倒真是第一次。”
所以她連忙改簽了機票,提前回了國,大概又是從張秘書那得知我會去Chocho’s試衣服,所以獨自去了Chocho’s。
想到Chocho’s,我又想到我離開前那段不知天高地厚的炫耀,心底又難過起來。蘇雲芝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又說:“其實我並沒有把你那番話放在心上。我看得出來你是在看到靈珊之後才改變的態度。”
我不由地佩服蘇雲芝,觀察如此入微。
“我不懷疑你們彼此的真心,隻是,我隻是做出對於你們來說最好的選擇。你很聰明,應該知道,童話故事永遠都結束在灰姑娘和王子衝破艱辛走在一起的時候,往後的事情,童話故事裏沒有交代,但是張恨水交代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算得上是聰明,但我至少是個合格的21世紀青少年,愛看電視。所以我很明白這句“張恨水”交代了是什麼意思——
《金粉世家》,一個高幹子弟愛上灰姑娘的故事。那書我沒看,但電視劇我看了。電視劇裏冷清秋和金燕西的愛情各種美好浪漫,至今我都念念不忘冷清秋在花店外輕輕一聞那朵百合花,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和花上,美好融合成一片的場景,我也還記得冷清秋一手端著一盆百合花,回首看了一眼金燕西的畫麵,當時還對林嘉琪吐槽說董潔的力氣真大,居然可以單手托住一盆花。
而我更記得,故事發展到後來,曾經的愛侶變成了怨侶,現實終於擊垮了愛情。
蘇雲芝仍在慢慢地說著,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很平和,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我不懷疑你們的愛情。可是愛情是什麼,一個月的激情,三個月的新鮮,半年的熱戀,你們或許能在一起一年、兩年,但是更久以後呢?我不懷疑我弟弟的人品,但我也不敢保證,畢竟喜新厭舊是大多數男人的天性,豪門的男人尤其如此。”
“你們現在有不顧一切為愛抗爭的勇氣,甚至可以為此犧牲家族和事業,但最後的結局卻不一定能天長地久。我覺得這個代價太大,作為一個商人,我不想做這筆買賣。你們在一起,全家人都會反對。雲騁需要的,是一個他不愛,也不愛他,但卻能在事業上助他一臂之力的女人,相敬如賓過一輩子。這樣的女人才適合他的婚姻。”
“而且,這也是為了你自己好。女人呢,太為愛不顧一切不是好事,當你為一個男人付出一切的時候,他的背叛就足以將你打入地獄。我也認識一個女人,她也曾經為愛打算放棄一切跟那男人走,即使背叛整個家族,但後來呢……幸好她有不錯的出身,有願意重新接納她的家人,她才得以重新站了起來。可若是一般的女人,那真是致命的打擊。”
蘇雲芝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眉眼之間都是寂寥。
我忽然想起雜誌上那段她唯一犯過的一次錯誤的報道。
其實,我真的寧可蘇雲芝拍桌子大罵我是狐狸精,罵我不知好歹,也不願意她把現實這樣血淋淋地撕開在我麵前給我看。因為,我心裏也隱隱地承認她的話是對的。
“更何況,我們雲騁是有未婚妻的。”
我微怔了怔,點頭:“我知道。”
蘇雲芝有些意外:“你知道?你知道還要跟雲騁在一起?”
“不,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可是蘇雲騁說他對那個李家小姐沒有感情,隻是想要爭取李家的支持,才……”
“那,你更應該清楚的,”蘇雲芝看著我,“你和雲騁在一起,對他有害無利。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們姐弟的處境,要是雲騁退婚,李家一定大怒,轉手聯合我的兩個伯伯對付RT,憑我們姐弟完全抵抗不了。你忍心,讓雲騁親手毀掉爸媽的遺產嗎?”
我沉默了。
不忍心,我當然不忍心。我知道RT對於蘇雲騁來說有多重要,重要到他當時願意為了博取宋行長的好感,而不惜和我合作。
“可,蘇雲騁說他會處理好。”他叫我放心。
蘇雲芝苦笑,搖搖頭:“我那個傻弟弟。算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不會強迫你們分手,但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假如你是愛雲騁的,我希望你能做出對於他來說最好的選擇。”蘇雲芝飲下最後一口咖啡,將白色鎏金瓷杯輕輕放在碟子上,然後站起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吧。雲騁應該在找你了。”
我怔了片刻,起身跟在蘇雲芝身後出去。
其實,假若蘇雲芝今晚找我過來,是如我想象中一般,罵我羞辱我,笑我妄圖高攀,那我都很有可能一昂頭雄赳赳地頂回去,再告訴她我絕對不會放棄蘇雲騁。但她這一招實在絕,就跟方才的嶽靈珊一般,我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然而對方扔過來的卻是一團棉花。
當然,當時我還不了解蘇雲芝話裏那些誇大其詞的部分。
會客室在二樓,是棟副樓,由一個長走廊連接到二樓主樓,走廊的下麵懸空,是蘇家的花園。
此時,窗外是一片寂靜的夜色,皎潔的月在墨緞般的天空之中如一輪銀盤。月華皎皎,靜靜地瀉下。忽然,我站住了腳步。
我居然看到了蘇雲騁,和一個女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月華皎潔,加上屋裏照出的燈光,我看清楚了她的樣貌,約莫二十歲,美麗,重要的是,她就是蘇雲騁錢包裏照片上那個女人。
她是蘇雲騁的未婚妻,她也來了?
蘇雲騁背對著我,站在台階下,而那女人就那樣站在台階上,雙手搭在蘇雲騁的肩上,撅著嘴在撒嬌,神態親昵。而蘇雲騁……他居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長發。
蘇雲芝走在我的邊上,看我停下來,她好奇地探過頭,片刻的沉默,然後輕輕一笑:“咦,我不知道雲騁把她也接來了。方小姐,這就是我們雲騁的未婚妻,很漂亮吧?”
心裏原本還存著一點希望,期待她會是蘇雲騁的堂妹表妹之類的,而蘇雲芝的這一句話,徹底把我打入了地獄。
怎麼,會這樣。
院子裏的女人還在撒嬌,把頭頂在蘇雲騁的額頭上拚命地晃起來。蘇雲騁順勢,把她抱入懷裏。
我心猛地一沉。
他不是說,那隻是年少的時候頭昏腦熱答應的訂婚,他不是說他和他的小小“未婚妻”已經多年未見,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那眼前的這一幕又是什麼?
蘇雲芝在後麵拍了拍我的肩膀:“別看了。既然雲騁答應你會處理好,我想他會做好的。”怔了怔,又苦笑:“你看,李家小姐這態度,李家是斷然不肯退婚的。”
是的,以李家小姐對蘇雲騁這態度看,她也一定是喜歡蘇雲騁的,否則怎麼會和他這樣親密?
這個突如其來的衝擊,讓我整個人都心神恍惚起來,走起路來都覺得頭重腳輕,輕飄飄的。
下了樓,蘇雲騁也恰好哦從屋外進來,身邊已經沒有了他的小小“未婚妻”。
見到我和蘇雲芝一起從樓上下來的時候,蘇雲騁的表情有點疑惑。蘇雲芝把我交回到蘇雲騁的手裏,淡淡地笑了笑,便轉身朝幾名名媛少婦走去,一邊禮貌地打著招呼。
“你們談了些什麼?” 蘇雲騁將我拉到一邊,低聲問我。他神情緊張,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看著他的樣子我有點心酸,很想發揚自己一貫幽默的風格說幾句俏皮話,但可惜此刻的心情實在太糟糕,為了避免弄巧成拙我還是很乖巧地搖了搖頭:“沒什麼。”
當然蘇雲騁不會被我這樣一句話就糊弄過去,他皺眉:“悄悄,如果我姐姐跟你說了什麼,你……”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什麼呀,我說了沒什麼。你難道還不了解自己的姐姐嗎?”如果蘇雲芝真的想對我怎樣的話,都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我伸手挽住蘇雲騁,當指尖滑上他的衣袖的時候,竟有一種錯覺,覺得好像這種接觸已經變成一種奢侈,隨時有可能失去這樣挽住他的機會。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我看著他。
蘇雲騁怔了怔,然後說:“沒有。”
我的心越發地沉下去。他不願意對我說,我不知道是出於怕我擔憂的心理,還是別的什麼。
沒有多餘的獨處的機會,已經有人攜著女伴朝我們走了過來。我抿了抿唇,強打起精神來應對這我不熟悉的一切。腦子裏忽然想起剛剛蘇雲芝才跟我講過的話,想起《金粉世家》裏那個嫁入豪門,在深門大戶裏慢慢地磨掉自己青春靈動的年歲的冷清秋。
麵目模糊的男人在跟蘇雲騁喋喋不休地說著生意上的事情,他身邊的美女有姣好的麵容和身材,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我。
我舉著僵硬的笑容回應她,目光卻落在不遠處正在跟人談笑著的嶽靈珊身上。
這時她恰恰轉過頭,目光與我對上。微微一笑,帶著點傲慢。
方才臨出待客室的時候,我問蘇雲芝:“既然蘇雲騁已經有未婚妻了,那你……嶽靈珊……”卻為何要誤導嶽靈珊,讓她以為蘇雲芝中意她和蘇雲騁在一起?
蘇雲芝轉頭,對著窗外的夜色吐了一口氣:“RT有一半以上的股份在爺爺手裏,隨時有可能被奪走。我們不能心存僥幸,隻能另辟疆土。而這疆土之中有一塊城池叫做藝星,與華娛交好,對藝星很有幫助。”
我忽然想起蘇雲騁第一次在我麵前提及他姐姐的時候,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此言不虛。
因此我這時看見如此神采飛揚自信滿滿的嶽靈珊的時候,也不禁有些惆悵。即使她出身比我高貴又如何,也不過是別人手中分量微重一些的棋子罷了。
我對她再無反感。
晚宴結束的時候蘇雲騁堅持要送我回家。
蘇雲芝目送我們離開,臉上笑意盈盈。而自始自終,我都沒有再見到蘇雲騁的未婚妻,蘇雲騁也沒有提及任何一個字。
大概是因為心情煩悶,我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這個時候酒勁才開始發作起來,頭疼欲裂。蘇雲騁將我抱進汽車後座,我歪歪扭扭地躺著,忽然想起在第一饌喝醉的那個夜晚。在心裏憋了許久的疑問終於忍不住問出口:“那天,我……”想起來還是有些窘,“我和你,在這……”我扭扭捏捏地比手畫腳,喝了酒的蘇雲騁腦子有點不太靈光,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我的意圖。
明白了之後,他的唇角勾起一個詭異的笑,我當下有種直覺,心裏暗暗大叫不好正要往後躲去,蘇雲騁已經一把拉住我把我扯進懷裏,然後抓起我的右手環在自己的腰上,想了想,又抓起我的右腳搭在他的膝蓋上。
此時,我就像一隻樹懶,四肢緊緊纏著抱著一棵英俊瀟灑的樹。
這個姿勢導致我的臉隻能緊緊地貼在蘇雲騁的胸膛上,我聞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酒香混著古龍水的味道,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本能地覺得這個姿勢太過於……淫蕩。
腦子裏出現這兩個字之後,我一下子彈開緊緊貼在車門上,一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胡說八道!你不要以為那晚我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我從小睡姿很好,這種姿勢覺得是不可能會出現在我身上的!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