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坐下來。
“灰姑娘,來了。”
“她就是你的愛麗絲?”
“是啊!初中時在英語補習班認識的,她英文名叫愛麗絲,我叫傑克。”
我竟有心,像一個調皮的問題少女那樣,開他的玩笑:“傑克?接客?哈哈!”
他轉頭看住我,也故作驚奇地輕聲叫道:“哎呀!這孩子,學壞了學壞了。你還是不要和那個郝時雨經常在一起,都跟她學壞了。”
“別這麼說她,她也沒那麼壞。怎麼,你也認識她?”
“當然了,梁洛秋和郝時雨,你們班的兩朵花,誰不知道。”
“你覺得她們誰漂亮?”
“就像張愛玲筆下的白玫瑰和紅玫瑰,郝時雨是紅玫瑰,洛秋就是白玫瑰!”他說起洛秋的時候,眼神沉澱了柔光,有滿盈的深愛和迷醉深鎖。惘然的陷入深愛的少年。
“咦!你也讀張愛玲的小說。”看他這樣讚美我身邊的兩個女孩,逼仄心髒微微不適,我適時轉移了話題。
“怎麼不可以啊?”
“我以為男生都喜歡看那種金庸梁羽生的武俠。”
“嗬嗬!金庸梁羽生我也喜歡啊!反正什麼書我都看一點,博覽群書嘛!”他吹牛自誇的時候,又恢複了幽默少年的奕奕神采:“家裏好多書呢!你喜歡看哪種?改天帶幾本來給你。”
“好啊!”
聊天忽然陷入一個空擋,氣氛微微尷尬。他忽然回頭狡黠地笑笑,跳下石板,把書包往我手裏一塞,說:“等著!”然後,朝河對岸白楊樹的彼端跑去。矯捷的身影如奔鹿,消失在林木扶疏的暮之深處。
不一會兒,他大汗淋漓地跑回,手裏竟是幾束豆莢繁茂飽滿的毛豆藤蔓。
熊熊篝火照亮暗藍蒼穹的初生新月,心底有簇簇暖意,欣喜歡然,我們蹲在火堆旁,火苗的唇舌舔舐著彼此手中的豆蔓,散發出植物燥熱的草香,劈劈啪啪作響。烤熟的豆莢捋下來,灼熱燙手,剝好的毛豆掬在手心,微熱,噙一顆,馨香滋味長。晚風緩緩,火光幻化了表情。
“你們在談戀愛?”
“沒有!我喜歡她,可是她一直若即若離,就像是和頑皮的孩子孩子捉迷藏,總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可是,她又隻和我捉迷藏。”
“喜歡她什麼?”
“不知道。不是說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嗎?如果,我找出一個理由,那就是不愛了。”
“《獻給愛麗絲》就是為她學的吧?”
“她快過生日了,是她說,很喜歡聽吉他彈的《獻給愛麗絲》,所以,我想學會了在她過生日的時候彈給她。”
“我陪你練,她一定會答應你的。”陷入深愛的少年,在絮語訴說中,顯得茫然無措,令人心疼,和往日落拓不羈的形象判若兩人。
他打開琴套,星星亮起來,月亮升起來,琴聲響起,浸潤在濕冷夜色中的琴聲,那樣憂傷無著。
後來多年,這樣的黃昏不斷在我的夢中閃現。夢中,一切清晰如昨。他帶我捉知了,捕螢火蟲,偷毛豆,他彈吉他,我畫畫,我們時常交換書籍,他拿法布爾的《昆蟲記》,金庸的《神雕俠侶》,甚至是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給我看,我借給他《源氏物語》,《包法利夫人》,《小王子》,《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他送我的禮物,有日本漫畫家鳥山明的絕版珍藏版《七龍珠》,有自製的蝴蝶標本,有一罐隻亮了一晚的螢火蟲。他騎著單車載我在白楊樹下的郊外公路上,從風中行駛過,車鏈的輕微吧嗒聲,與風追趕,響徹耳畔。他知道哪家的牛肉麵筋道,知道哪裏的米粉正宗,他總用戲謔的語調叫我灰姑娘,聽起來性感又動聽。